他刚想回电脑房,一低头,赫然看见洁白的地砖上落下几滴殷红的血滴,他怔了怔,急忙冲进厨房,厨房的景象,让他的心跳和呼吸一并停住了,一地迤逦的血迹,而夕蔷则整个人趴在流理台上颤抖著,血丝正沿著她的大腿缓缓流下。
他的背脊蓦地发冷,悸怖地盯著她看。
“夕蔷,你是生理期吗?为什么会流这么多血?”他颤抖地问。
“我不知道……”她的脸色青白,浑身上下抖瑟个不住。“应该不是生理期,御天,不是生理期,怎么办、怎么办……”
堂御天有不好的预感,血液急速地往下沉,他放弃思索的时间,惊慌地抱起她,紧急地送往医院。
急诊室的医生不知道夕蔷有气喘病,堂御天还来不及提醒,医生就以职业的公式化语气宣布——“怀孕两个月,但流产的情况严重,胎儿应该是保不住了。”
夕蔷一听见“流产”两个字,脑中轰然巨响,思绪陷于昏乱混淆的状态,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枯干的树叶,随意揉搓,就碎成了千万片。
绝望的感觉狠狠鞭笞著她,疼痛尖锐地折磨著她,她再也不能负荷也得不到解脱,她剧烈地喘著气,在濒死的痛苦边缘尖叫出声——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夕蔷都在和自己的生命搏斗。
她时而昏迷,时而休克,即使稍微清醒了一点,就又不自禁地激动哭喊,情绪崩溃,然后再度休克昏迷。
堂御天无法工作,不吃不喝,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不只夕蔷的亲人在场,就连堂御天的父母亲也都来了。
其实,早在夕蔷锲而不舍的信件中,堂震和妻子早就对夕蔷这个媳妇很有好感了,长达八个月的时间,夫妻两个人都是透过夕蔷的信得知他们小夫妻的生活情况,所以,当整整一个月都不曾收到夕蔷的信时,他们就察觉有异,赶到医院后,劈头就对堂御天开骂,骂他没有照顾好夕蔷。
堂御天抱著头,守在病房外,安静承受父母的指责,也倾听著夕蔷昏迷中喃喃的呓语。
“我连孩子都拖累了……我是每个人的累赘……”
“御天,对不起……对不起……”
堂御天焦虑得不知如何是好,夕蔷的每一句呓语都令他痛得要发狂。
古奶奶爱孙心切,也不住地指责堂御天没有善尽照顾夕蔷的责任,连她怀孕了两个月都不知道。
他承认是自己工作忙碌下的疏失,懊恼和悔恨也像烈火不断焚烧著他,他已经尽力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惩罚他?
为什么?
然而更严厉的惩罚却在夕蔷苏醒过来以后才开始执行。
夕蔷的身体和魂魄虽然拼凑在一起了,但自信心却丧失殆尽,她对自己失去所有的信心,精神脆弱、自卑到了无法面对堂御天的地步。
夕蔷的转变让堂御天难以置信,她回避他的目光,闪躲他的碰触,双手紧紧勾住古奶奶的手臂,用畏惧的身影背对著他。
“夕蔷,跟我回家。”他紧握拳头,喉咙梗塞著。
夕蔷不看他的眼睛,眼神凄蒙迷离地,不知望向什么地方。
“我们还是会有孩子的。”他强迫她面对他。
“我不要、不要……”她缩进奶奶胖胖的怀里,几近歇斯底里。“我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我不要……”
堂御天心痛如绞,最严厉的惩罚已经开始了。
他别无选择,只好让夕蔷跟著古奶奶回“冬情温泉”休养,让她受到刺激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
他知道,他和夕蔷的世界已经裂出一道缝隙,他不能让那道缝隙扩大,否则,在缝隙下那个阒黑的世界将会吞噬了他们。
夕蔷将额头抵在玻璃窗上,静望著稳挂在夜空中那一轮明月。
两分钟前,她才刚看完了堂御天的新书。
这本书写的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爱情,而是一对小夫妻婚后的点点滴滴,这对小夫妻正是堂御天和她自己。
一段她定义为不成功的婚姻生活,由堂御天的笔下写出来竟是那么瑰丽缠绵,那些细琐的回忆,在书中显得华美而细腻。
她怎么也想不到,堂御天会将他们八个月的婚姻生活点滴都写进书里,其中一段话引动了她的心虽然我们深陷在占有、恐惧、分离的情绪里,彼此在这些情绪中缠斗不休,但即使是分离了,它也不会因时间和距离的阻隔而改变,只会更清晰、更深刻、更明自两人之间的无可替代。
她给自己泡上一杯绿茶,专注地凝望著袅袅腾起的茶烟,只要想起那段话,她的心就奇异地跳动著,她知道那段话是堂御天对她一个人说的。
在这样深深的、静静的夜里,她感受到的是全然的孤独,她相信堂御天应该也和她一样享受著孤独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