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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第2页)

「九月二十七日」

我必须将下列这些内容立刻写下来,因为太重要了,会让整个记录过程更完整。

三天前,我又向伯特借车,强迫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去探望罗丝。出发前,内心虽然充满不安的恐惧,但深处却相当明了这是一趟逃避不了的行程。

初抵马克街时,我心想或许来错地方了,因为这儿已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四处一片脏乱,许多楼房已被夷为平地。一路往前驶去时,犹可见到路旁遭弃置的冰箱,门都松落下来了,护栏后方一张老旧的弹簧床开肠剖肚地躺在那儿,里面的铁丝往上穿出。有些屋子的窗户封上木条,有些则修修补补,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房子。我将车停在离屋子约一条街远的地方,然后走向马克街。

街道上看不见儿童嬉戏的画面,和我脑海中记忆的完全不同——查理躲在窗后窥视街道上成群的儿童玩耍(很奇怪,我记忆中的马克街永远都被窗户隔开,我就站在里面望着窗外的儿童嬉戏)——现在,这里只剩年暮的老人孤单地站在门廊后,观看眼前慵懒的一切。

缓步踱向昔日曾居住过的旧屋时,心头不自觉地又起了一阵恐慌。我看见母亲身穿破旧的棕色宽服,站在屋前由外往里清洗一楼的窗户,尽管当时气候寒冷多风。她总希望被邻人看见最美好的一面,显示她是个好妻子兼好母亲。

她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以及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样子和感觉。马特总是时时提醒她,别人的看法并不重要,而她却闻而不听,坚持诺玛一定要穿得很体面,家中的家具摆设一定要上乘货,我也一定要待在家里,以免别人知道家里有个失常的小孩。

走到大门前,停下来犹豫了一会儿,她正好挺起身子歇口气。一想起要见到她的脸,我的心就开始微微颤抖。然而,她的面貌和我极力从记忆中找寻出来的影像已大相径庭。她的头发花白,根根僵硬如铁丝,双颊的肌肉则已干瘪得现出皱纹。前额因工作冒出的汗水闪烁出几许微弱的光辉。看见我时,她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盯着我瞧。

我几乎想把脸别开,望向马路,但没有这么做,毕竟我大老远赶来这儿,为的是什么?

没错,我可以假装迷了路,向她问路。见到她已经足够了,但我依旧未临阵脱逃,仍按兵不动地站在那儿,看她会采取什么行动。她只是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

“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和我记忆深处回荡出来的声音相符。

我启开双唇,想回答她,却觉得发声器似乎突然故障了,我无法正常运作。此时,我看出来她的眼神已露出一丝认得我的神采,然而,我就站在那儿像个哑巴似地无法言语。这绝不是我一路大老远赶来希望看到的结果,我不愿她看见我痴呆、不懂得如何表达的傻样子。但是,打结的舌头就是无法如愿解开,我的双唇干涩异常。

经过一阵努力之后,我终于吐出几个字,但不是我预期的那些(我原希望藉由感性动人的开场白来掌控局面,一扫过去的痛苦和阴霾),只觉喉间并非很顺畅地发出“妈……”的声音。

尽管过去几个月来我已学会许多事物,熟悉驾御数种语言,但现在面对站在门前盯着我看的她,竟然只能发出这么简单的一声“妈……”,宛如饥渴的羔羊期待母乳时发出的咩咩声一样。

她用手背揩揩额前的汗水,然后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无法看清我的模样。我往前站了几步,穿过大门走向通道,一步一步挨向阶梯。她抽身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动作让我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认出我来。但是,她随之接着喊出:“查理……”既未尖叫,也非微弱的声音,而是像梦境中吐出的呓语一般。

“妈……”我又向前登上了一级,“是我啊!”

我的举动大概吓着她了。她立刻往后退,踢翻清洁桶子,里面脏污的肥皂水顺着阶梯流下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

此刻,我的舌头依旧不听使唤,喉间发出的声音无法连续一致,似乎刚才说的话还在空中回荡。“别跑开,”我央求她,“不要弃我而去!”

但是,她仍然躲进玄关,将门反锁。不久,我看见她隔着门上玻璃窗后方的白布帘偷瞄我,眼神怀有相当的疑惧。她隔着玻璃窗轻启双唇,无声地说出:“走开!不要来找我。”

她为什么要如此排拒我?她是何方神圣?有此权利这样弃我而去?

“让我进去!我要和你说话!让我进去!”我用力捶打门板,希望她开门让我进去,没想到敲打力量过大,震坏了门上的玻璃,划破了我的手。我想,当时她一定以为我疯了,想伤害她。最后,她还是开门,却迅速往里冲到屋内的通道上。

我推门进入,身子突然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差点儿跌进玄关。此时,被割伤的手已渗出血来,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藏在口袋里止血,以免让罗丝看到,这只会让她更加害怕而已。

进去之后,我首先经过的是一道经常出现在恶梦中的楼梯。曾经有好几次,我都梦到自己在这道又长又窄的楼梯间被恶魔抓住双脚拖往地窖。我想尖叫求助,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舌头卷在嘴里,就像寄养在华伦之家那个无言的查理一样。

住在二楼的房东——梅耶夫妇一向对我很友善,常给我糖吃,让我坐在她们厨房里跟狗儿玩。我想上楼探望他们,但不消说,我也感觉到他们早已不在人间了。现在,楼上住的应该是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那楼梯已永远将我阻隔在外了。

我看见通道尽头的房门已被罗丝锁上。我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儿……

“开门!”

门后同时也传来几声高频率的回应,是狗的叫声,我吓了一跳。

“没事了,”我说:“我无意伤害你或任何东西。今天我大老远赶来,总不能没跟你说半句话,就掉头走了吧!如果你再不开门,我就要破门而入了!”

我听到她在里面说:“嘘!纳比,进房间去。”一会儿,我听到喀的一声,然后门顺声而开,她站在那儿盯着我。

“妈,”我轻轻说道:“我别无目的,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你要了解,我现在已经跟以前不同了,已经很正常了。你了解吗?我不再是智障儿、白痴了,而是跟你和诺玛、马特以及其他任何人一样正常。”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目的只是想让她不要关门,继续听我说。现在,我很想把胸中一大堆话向她一吐为快。

“我接受手术,他们改变了我,已经变成你心目中想要的样子了。你有没有读过报纸报导过科学实验改造人类智慧的消息?我就是第一个接受这种实验的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否则为什么要那样看我?我现在已经变聪明了,甚至比诺玛、何曼叔叔和马特都聪明。我懂的事比大学里的教授还多。跟我说话啊!你现在可以以我为荣,向邻居说件事,不必在朋友来访时将我藏到地窖里。拜托你,跟我说说话,告诉我一些事,我只想知道小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恨你。但是,我必须在为时已晚前,了解自己的过去。难道你还不明白,除非完全了解自己,否则我无法成为完整的个人,而你是世界上唯一能帮助我的人。让我进去坐下来跟你说说话,好吗?

我想,大概是我说话的方式过于激动,因此让她陷入沉思,而不是因为我说话的内容。

她站在通道上,仍旧未发一语。我不加思索地抽出口袋中尚在淌血的手推开门,请求她让我进屋子。她看到之后,脸上的表情也跟着软化下来。

“你受伤了……”我并不觉得她应该怜悯我。或许,在她心目中,这跟一只小狗撕伤自己的爪子、小猫在争斗中流血的情景是相同的。如果她的怜悯并非因为我是查理,尽管如此,毕竟还是一种关心。

“进来洗干净,我去找些绷带和碘酒来。”

我尾随她走到已裂痕累累的水槽旁。以前,我从后院进门之后,或是在吃饭和睡觉前,她就常在这儿帮我洗净双手。她看着我将袖子卷起来,说道:“你不该打破窗子的,房东会不高兴,何况也没钱可以修理。”她似乎看不惯我清洗的动作,于是伸手将肥皂接过去静静帮我搓洗,似乎害怕两人之间的沉默会被打破。但是,后来她还是发出了声音。

“查理,你怎么老是将自己弄得一团糟,什么时候你才学会照顾自己。”她这么说,仿佛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当我还是小查理的时候。那时,她总是极力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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