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足下旅途劳顿,请先好好休息。”胡宗宪对陈可说,“今天晚上薄具杯盘,聊为洗尘,请赏光!”
“不敢当。多谢大人!”陈可起身告退。
“本来我找你回来,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如今却要抓你的差了!”
“我知道。要我去接徐海来。”阿狗答说,“请大人先把要告诉我的消息告诉我。”
“有人要不利于你,你非躲在我这里,不能免祸,所以我赶紧派人把你找了回来。”
不言可知,这要不利于他的人,若非赵文华即是赵忠。阿狗恭恭敬敬地答:“多谢大人庇护。”
“如今你要去接徐海,又非我派人护送不可。这倒还不急;我们先商量商量,看这件事要不要上闻?”
这就是说,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赵文华?如果仅仅是报告备案,自无不可。难办的是除非瞒着他;若是跟他一说,在体制上就仿佛请批准其事,那一来麻烦就多了!
“我们先研究,告诉了他,他可能会有哪些话说?”
“这要从汪直谈起。”罗龙文说,“华公好大喜功,恐未必以招抚为然。”
“不招抚怎么办?他还能到五岛列岛去把汪直抓回来不成?”
“不!我的话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可能会改招抚为诱捕。”
“那怎么行?”胡宗宪说:“杀降不祥,一之为甚,岂可再乎?”
“而且,”阿狗接口,“徐海亦决不肯做这样造孽的事。”
“徐海?”罗龙文大摇其头,“我看就是徐海自己肯,他亦不见得肯。华公多疑,一定以为这是纵虎归山的一计,是总督找个藉口放徐海逃走。”
胡宗宪深深点头,考虑了一会说:“照你们俩的话,是不告诉他的好?”
罗龙文与阿狗都不作声,因为这又是徐海得以出头的好机会,如果放弃了,又觉得可惜。当然,此一感觉在阿狗更甚于罗龙文。
“回总督的话,”阿狗回忆前情,不免又有些激动,“徐海的遭遇,三翻四复,处处委屈,真有点心灰意懒了。如今的徐海,已不是从前那样的生龙活虎;作个譬方,好象一支‘煨灶猫’。倘或没有啥好鼓励他的,只怕他去了也没有用!”
“是,是!”胡宗宪的态度和措词,都很谦诚;足以看出他内心的不安,“恢宏志士之气是最要紧的!这一点我很惭愧,做得不够。如果你们有什么我做得到的办法,尽请指教,我一定照办。”
“办法总有的。”罗龙文徐徐说道:“我看,此事宜缓!请总督通盘想一想看,华公不就到了应该班师的时候了吗?”
想一想果然。陈东就逮,倭人全部遣返,军务告一结束,以后就是抚辑地方,恢复元气的善后事宜了。奉旨督师的赵文华,没有不还朝复命而仍逗留在东南的道理。
“等华公一走,东南全局,统由总督主持;那时掣肘无人,事事容易,奉请以徐海出海,说汪直来归。不劳师、不糜饷,而能消此隐患,朝廷颇有不准之理?”徐海亦就可以建功出头了!“
看得远,想得深,毕竟还推罗龙文。胡宗宪大为欣快,“好了,极大难题,得小华一言而解。”他向阿狗说,“大致就这么办吧!明天我就派人到桐乡。晚上请你来陪陈可。”
这是暗示人可以暂且告退了。阿狗知道胡宗宪跟罗龙文还有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话要谈,很知趣地起身告辞。果然,他的料想不错,胡宗宪要向罗龙文一倾肺腑:“小华!”他说,“很多人在我面前提到你:说你非复如前了。”
“总督,你信不信呢?”
“我不信。或者这么说,我不愿相信。”
说到头来,还是不信,罗龙文平静地答说:“也难怪总督,可是,我亦有不得已的苦衷。为了取信于人,我不能不有所表现,我这凄苦心,倘或总督不谅,就不会有人谅解了。”
“我当然会谅解,不过,也要让我知道你的苦心才行。”
“是!我早就想奉陈了,苦于不得起便。我的苦心决不能形诸褚墨,唯有面陈。”罗龙文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常在想,总督才大如海,胜天水百倍,何必受他的制。而且,我看天水迟早必败,总督如倚此人为奥援,则冰山一倒,万事皆休。所以我有个打算,藉天水为梯阶,作东楼的上客,既以报答知己,亦以一展抱负。”
所谓“报答知己”,即是为胡宗宪越过赵文华而直接搭上严家父子的关系。胡宗宪当然感激,拍拍罗龙文的背说:“好!就这一句话我全懂了。我们不必再多说。”
罗龙文点点头,与胡宗宪四目相视,取得了至深的默契。“小华,我们另外商量一件事,你看,怎么才能把天水早早撵走?你看,我开门见山地问他,何日班师还朝?如何?”
“不宜如此!天水量窄多疑,必生误会;万一负气不走,可就搞成无法弥补的僵局了。”
“然则计将安出?”
罗龙文想了一会说:“总督不必管了,这件事交给我。不过,我要在粮台那里支五千两银子。”
“够吗?”
“不够再说。”
“好!”胡宗宪随即提笔写了一张条子,核桃大的字,只有四个:“提银五千。”下面署了一个“贞”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