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鱼,鲲化为鹏,鹏复为鲲,庄翁梦蝴蝶,蝴蝶梦庄翁,这也是自然变化的道理。太白呀,你只要精神永在,要三见沧海变桑田、桑田变沧海,也并不是一件为难的事。”
我再一次被震动了,心想真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啊!但是,自己和这位老人只是初次认识,想不到他竟然这样了解自己,简直比我自己还了解自己。他这样直言不讳,明确告诉自己进退浮沉的机缘,用大道理来启发我怎样去谋划自己的一生,怎样自由自在地遨游在不断变化的道途上,这实在是太可敬、太可爱了。我在想,自己的心头有着不少迷惑的事,现在为什么不向他坦白求教呢?赵师父也似乎看破了我的心思,在一边开导说:“老道长这么看重你李太白,师父我也觉得脸上有了光彩。连当今的皇上都屡屡向道长请教,你还小,在道义和人事方面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尽管问吧。”
师父的话使我受到极大的鼓舞,我于是又一次站起来,恭敬地求教:“敬告老道长,我李白最近对一些有关‘君道人伦’的道理有些不明白。比如,王皇后从皇上当年居藩潞州的时候起,她的贤德就为这个天下所称颂了。但是,前年她被废为庶人,后来又被冤枉死了,天下为之震动,民众无不痛惜。我李太白有所不知,以开元皇帝的英明,在这清平盛世,又怎么会突然生出此种变故来?我李太白忧虑天下会大乱呀。”
司马凉爽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我,缓缓答道:“太白讲的有道理,王皇后废黜,固然因为她不能守静,遵循自然的规律,那孕育太子的大事,并不是可以妄用巫术就能做得到的,但是她的初衷并没有太大的过失。这件事的确就像汉武故事——好德不如好色。至于天下的大势,开元之治,正日行中天,你对会不会大乱的忧虑,是大可不必的。”他言之凿凿,使我不得不更加佩服。于是便进一步求教:“一治一乱,也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我想请问老道长,如果万一天下大乱,这将会有些什么预兆呢?”只见司马凉爽侃侃而言:“太白能够举一反三,考虑的都是天下的大事,真是‘身处治安之世,忧及危乱之时’。我经历了四朝,对于国家的长治久安的道理,只能够讲述一二而已,以我近年来的思考,现在我就讲五点吧。第一是弘扬国教,第二是慎奖边功,第三是疏远声色,第四是选贤能,第五是重奖农功。”
我把他的一字一句都默记在心。
老道长又倾心相告:“自我大唐建立以来,即以玄元皇帝、南华真人所创立的大道为国教,到如今,道门是日盛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无名’‘有名’的变化,就是归‘一’于‘道’,这‘一’字是玄之又玄的,是‘众妙之门’的大道,已成为历朝天子的共识。因此太宗皇帝的‘贞观之治’,和当今开元天子的治国理民,都是以崇‘无’、‘贵’、‘弱’为根本的,这个天下才得以反弱为强、反贫为富和反乱为治。”
我听了,豁然开朗。可是司马凉爽再无言语,还接连轻拂麈尾。赵蕤师父会意,就带着我们退出。出了玄妙观,我回头再看整个道院,更觉得它的气势是那么恢宏。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回到船上来的。偌大的江陵城,桃红柳绿,好像没能引起我的注意。这城里城外,有多少曾经令我在神往的胜迹呀,可是今天都让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从这时起才强烈地自信认定,自己壮丽辉煌的前程,再也不只是自己的自诩,一切已经具有的,都由自然的孕育而具备了。我在想,当九万里的扶摇飚风,八千里的惊涛骇浪,已经在苍天碧海间扬起的时候,就正是自己展翅高飞的时候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五章 千杯绿酒何辞醉(1)
第五章 千杯绿酒何辞醉(1)
一
火红的太阳突然被风吹得暗淡,我们的衣衫也被一阵阵急风掀起,我不由一连打了几个寒噤。滚滚的乌云,一块块、一团团地压过来。洞庭湖这时掀起冲天的大浪,发出震地的怒吼,层层叠叠的波浪,一浪高过一浪、一峰险过一峰,直向我们扑来。
小虾儿从来就没有见到过这样凶猛的水势,吓得一边惊呼,一边猛拉仍旧在俯伏啼哭的我:“少爷,少爷,快跑呀,快跑呀!”
我终于从沉痛中被唤醒过来,小虾儿仍然在心惊肉跳地乱叫乱嚷。我定了定神,明白了眼前的险境,那种完全可以冲垮坡堤、卷走人畜的洞庭风暴已经袭来了。我轻轻擦拭脸上淌流着的热泪,无限依恋地说:“指南兄,你看,天公都要为您痛哭了,您的魂魄就请先在这洞庭湖畔安息吧!指南啊指南,都是我李白害了你啊,我的眼泪即使流成这汹涌澎湃的洞庭水,也流不尽我心中无限的悔恨啊!”我悲痛地仰天长叹,天似乎也震动了;我悲壮地迎风而立,风似乎也停息了。我哽咽着说:“小虾儿,我们为指南兄起灵吧!”
这时候,老天爷也真的悲痛了。它先是欲悲无泪地,噼噼啪啪地洒下几滴稀稀疏疏的雨点;接着是撕心裂肺般地啼哭,那泪雨如同开闸一般倾倒下来。不久,风平浪静,雨过天晴,依旧烈日炎炎。这一切都像一场噩梦,使我怀疑种种变故都只是一场虚惊,只是一场梦魇。我努力让自己定下神来,悲怆地凝视着身旁吴指南的遗体,他死前的前前后后,一言一行都历历在目。
我肝肠寸断。
二
那正是初夏时节,风清日丽。赵蕤师父回蜀去了。我和吴指南继续东行。天公也还作美,我们从江陵启航后,一路顺水顺风,日行五百里。我暗自庆幸,心想如此顺利的话,初冬就能到达齐鲁,赶上皇帝老儿封禅的大典了。
临近洞庭。正当我陶醉着吟诵起屈原的诗句时,船家为了躲避触碰礁石,轻轻往左调帆转舵,不料,正巧从矶口方向突然扫来一股南风。原本稍稍左侧的小船,被风刮得偏了一半,我站立不稳,一晃跌入江中!几乎同时,吴指南纵身往我落水的地方扎了下去,用头从我的肚子下面将我顶出水面来,一直到我牢牢抓紧船家伸过来的竹篙为止。小虾儿和船家一起,赶忙拉上已经精疲力竭的吴指南。
吴指南脸色灰白,双目呆滞,呼吸微微弱弱的。我惊恐地拉过他的双手,把它们窝到自己的怀中,只觉得有一种冰凉直透心室,炎炎烈日之下的我也不由得浑身颤栗起来。我连忙俯下身子,大声问:“指南兄,指南兄,你怎么了?你一定要好好挺住呀,我们已经抵达洞庭了!”
吴指南轻轻地说:“我没事,让我躺一会儿,这阳光真暖和啊。”他还想说下去,却让喉咙里一阵呼呼噜噜的响动堵住了。他张开口,便有一口痰涌了出来。那口痰先时似乎与常人的口痰没有什么两样,但渐渐地,痰的颜色漾出一种淡红、血红和暗红来,还发出一阵阵腥臭气味。“啊!”我失声惊叫,立即猛醒过来,急忙用衣袖帮他擦拭着。好不容易他那揪心的呕血才停止下来,吴指南才又吐出了游丝一般的说话:“太白呀,这是我最后一次呕血了,你务必离我远远的,你答应我吧,要离我远远的啊!我的伤寒症恐怕早已转成肺痨了。”我知道,按照吴指南的秉性,一切解释和拒绝都只会适得其反。我只好捧着他的双手,怅望着苍天,点了点头。
吴指南见我点头,嘴角浮起了一圈淡淡的笑意,他故意大声地说:“太白、小虾儿,我们快到巴陵、洞庭去吧!我吴指南梦寐求之的宿愿就要实现了,让我在那里静养一段,再托信让指北接我回石镜,你们就放心到齐鲁观光封禅去吧!”说完,他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坦然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