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中掌柜的姓马,名德顺,久赶大营做买卖,为人中正和平,因年月荒乱,他自己在这里开了一个旅店,听说此事,他先到了上房窗外,偷着一瞧,认的是公道大王王天宠。他一见就进去了。给王天宠请了一个安,说:“王大爷,你老人家莫非是疯了吗?”王天宠定了定心,自己才明白过来,说:“你是谁呀?你说说我听。”马德顺说:“你老人家不认得我吗?我当初久在外边做买卖,后来我贩卖绸缎,常路过聚泉山,我在那里挂号,遇见过你老人家。后来我赶大营做买卖,在江湖咱们也见过。今天是从哪里来呀?”王天宠心中说:“认得我的多,我问问他这是什么地方,再作道理。”遂问说:“店东,这是哪里?离峨嵋山北口有多远?你知道不知?”马德顺说:“此去东南二十里,就是北山口。进我们这村南那一道小山岭,近的多。王寨主为何如此?请道其详。”王天宠就把那倭侯爷被擒、贼人把侯爷用木板钉在山岭之上说了一遍。马德顺说:“寨主要替侯爷报仇雪恨,也不可这样,那还了得吗?疯疯癫癫,你自己要往宽里想才是。”又劝了王天宠半天。那王天宠才心平气和,说:“店东,多谢美意。我再问你,要一入山,都是天地会,是还有咱们清国的人?”那店东说:“山里都是天地会的贼人。我明天送给寨主你些个入山走长路的干粮就是。”说罢,告辞去了。王天宠自斟自饮,直吃到二更以后。自己叫人撤去残桌,才安歇睡觉,一夜无话。次日天明起来,掏出一锭银子,算还了饭帐。才要起身,马店东出来给王天宠一个白布口袋,里边装着是入山的干粮,奉送。王天宠千恩万谢出店,一直往正南,走了有五六里路。前面是高山峻岭,往上有一条小道。王天宠上山往南一瞧,大峰俯视小峰,前岭高接后岭。惟有两条小路,直通正南,一条路通东南,有一条小径往正东。自己一直往正南行走,走了有二三百里路程,天也晚了,也瞧不见山寨,也未遇见一个人。路静人稀,也不见有一个山庄儿。天已晚了,自己也就分不出东西南北来了,迷迷糊糊走了一夜,也不知走了有多少路径。自己坐在就地等候。天色大亮,又睡了一觉起来,天已巳正之时。站起身来,一直的往前行走。天气热,怕口袋内的饽饽坏了,前边有一个树林子,一旁有无数的石头,天宠把饽饽从口袋内掏出来,晾在石头上,坐在一旁正歇着呢。只听那边有人叫喊说:“呔!那边来的肥羊孤雁,留下买路金银,放你过去,牙崩半个不字,定然结果你的性命!”王天宠一瞧,见有三十多个喽兵,个个都是花布巾包头撮打工,手像皮咯哒,短衣襟,小打扮。王天宠看罢,说:“你这一伙贼徒也不睁眼,我乃福建台湾聚泉山公道大大王小白龙王天宠在此!”那些个喽兵不由一阵狂笑,说:“我们告诉你,你别不睁开眼瞧瞧,我们这座山可比不得别处,你先别道字号,你听我们告诉你:家住山岭有数秋,飘蓬湖海浪闲游。寨中喽啰千百队,胜似皇家九龙楼。”王天宠一听,说:“你这些个狐群狗党,待我结果你的性命!”一摆手中的刀,扑奔那二三十喽兵,抡刀就剁。那些个喽兵急架相还,如何是王天宠的对手,几个照面,那些个喽兵往正东跑进了山口去。
不多时,只见从正东山口内出来了一个老英雄,身高九尺,面如蓝靛,两道环眉,一双大眼,花白的胡子,身穿蓝绉绸裤褂,薄底快靴,手擎金背刀,说:“小辈休要无礼,我来也!”过来与王天宠动手,二人在山场之上一往一来,不分高下。只见从山口内出来了一骑马,马上有一个女子,年在二十以外,五官俊俏,品貌端方;头上有手绢罩头,身穿蓝绸子女汗衫,月白绸子中衣,窄窄弓鞋;蛾眉皓齿,杏眼桃腮,手擎绣绒刀,催马过来,望那老英雄说话,说:“爹爹躲开,我来拿他这贼人!”抡刀照定王天宠就是一刀。王天宠闪在一旁,说:“你且慢来!我乃男子汉丈夫,岂能与你这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之人作对!”那老英雄说:“朋友,你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氏?”王天宠说:“我乃福建台湾聚泉山公道寨主王天宠是也。你是什么人?快说名姓!”那位老英雄说:“原来是王天宠王义士!我姓杨,名永安,别号人称虬首龙。吾二弟杨永太先占聚泉山,我听说让给尊驾。甚好,今朝相会,也是三生有幸!请至山寨一叙。”那王天宠说:“老英雄,我有紧急大事,我要入峨嵋山刺杀吴恩,替我顾大哥报仇雪恨!”杨永安说:“你既奔峨嵋山,走错了路了。你跟我到山寨,我指你一条明白道路,你去就是了。”王天宠跟杨永安,带着那些个喽兵,往正东进了山口。那女子一催马,早已奔山寨去了。天宠一瞧那正北有一个山寨,在半山之中,寨门高大,一带虎皮石的墙。进了大寨门,两旁都是房屋。正北有一个大厅九间,两旁有两个小角门通后寨,大厅之上摆着刀枪架子。让天宠上面落座,永安叫人来献茶,摆在桌上,二人吃茶。天宠见这山寨内冷冷清清,也不过有一百名喽兵。正在说谈闲语之际,外边有人来报说:二寨主归山,在大寨门外给老寨主请安,不敢进来。”杨永安听说,自己站起身来,带笑说:“王寨主暂且坐着,我到外边去去就来。”自己到了大门,杨永太一瞧,心中说:“我自归天地会,我兄长永不与我说话,这是为什么瞧不起我?”只听他兄长永安说:“二弟,你过来,劣兄有话与你商议。”附耳过来,如此如此。杨永太点头答应,二人进来。王天宠一瞧是故人,说:“老英雄,你还好啊?你自哪里来?”永太说:“我与你别后,天地会内有几个朋友邀我入伙。我一想人生在世,一处不到一处迷,是处不到永不知。我就入了天地会,在峨嵋山封为管粮会总之职。今天来看吾兄长,正遇王义士,真乃三生有幸!”王天宠说:“老英雄既在峨嵋山,我恩兄顾焕章被擒的事,受了三钉之惨,你可知道吗?”那杨永太一闻此言,说了一片言语。王天宠目瞪痴呆,从此生出是非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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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马成龙奉调汝宁府 老侠客泄机平安庄
诗曰:
一霜蹄骨亦寒,廿年辛苦据征鞍。
即今日近长安远,从古天高蜀道难。
金尽可能长作客,钱多容或好升官。
世人不弃君须弃,破瓶何曾见复完。
杨永太一听天宠之言,说:“你要问顾焕章那日探峨嵋山南山口之事,我知道。你先别忙,咱们喝着酒,我告诉你就是。”吩咐摆酒。下面喽兵答言,不多时把酒摆上,三个人落座吃酒。杨永太说:“王义士,你今年高寿了?”无宠说:“三十一岁。”永太说:“我听人说,尊驾孤身一人,并无妻室。人生在世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想想,要是照着义士,你如何是个了结?”天宠长叹一声,说:“我此时哪里有闲心去办理那些闲事,我先替我恩兄报仇雪恨,然后再说。”永太说:“我给王义士你保一门亲事,就是我长兄之女,今年二十四岁。不说是德貌兼全,也算是知三从、晓四德。你我都是绿林中的人,何不作这一门亲戚?我兄长也有依靠了,我兄弟二人并无子嗣,不知义士尊意如何?”那王天宠一听,说:“老寨主所说,我本应从命。无奈一件,此时我有大事未曾办完,实不敢应允。”杨永安也不答言。杨永太说:“既不应许也可,咱们喝酒吧。”王天宠方才说:“尊驾说过,我那恩兄顾焕章受害之事你知道,何不先指示明白我哪?”杨永太说:“你要问那件事,我告诉你吧,我知道不能与你说。你是大清国的人,我是天地会的人,‘桀犬吠尧,各为其主’,你可知道?你要是应允了我保亲之事,我就把那顾焕章被擒、受三钉惨死之事,是谁拿的他,我再慢慢的与你说,你知道了。”王天宠本来是迷了山,也不知道这座山寨离峨嵋山有多远,一听杨永太之言,说:“老英雄,我就应允你,我连聘礼都没有。”杨永太大喜,说:“不必聘礼。有你一句话就是了。留下你一支镖,就是定礼。”王天宠掏出金镖来,交给了杨永太,站起身来拜见岳父。杨永安甚喜,说:“贤婿,方才我让你上山,我就有心与你说,怕你推辞,多有不便,故此我听说吾二弟一来,吾甚喜悦。我想你二人是故旧之交,我出去暗中告诉他来与你说。我这座山名三岔山,往东走奔湖广地面,往西走是峨嵋山,往南奔汉中。前者我带着女儿在天下各处找择了一回婿,也未遇见一个英雄。我原有此心,访一个天下成名的英雄。再未想到今天得了乘龙佳婿。”三人重新吃酒。
王天宠又问说:“顾焕章被擒受害,叔父请道其详。”杨永太说:“我此时在天地会之内,不过是观瞧妖人之变,早晚我就要替国家除害,刺杀了妖人,老未得其便。倭侯爷顾焕章那日是在南山口内锁龙山夹沟口内,落在滚板之内,有巡查南山的金枪会总文绣拿住,送给勇南公爷飞虎宋天雄那里。后来有忠勇一字并肩王马杰把他要了去。我想要去救他,天已然大亮,听说用板钉在北山口内青龙岭上。据我想,那马杰乃是北五省的英雄,行侠作义,他焉能害他?他其中必有缘故。我手下两个人都认的顾焕章的,叫他二人瞧瞧是真是假的。他两个瞧了瞧那被钉之人,浑身是血,五官带着重伤,瞧不明白了。你访能人入山,见马杰去,就知是死是活了。此时山里头更紧着,有七层围子,都有人把守,出入总有腰牌为证,怕有奸细入山。”王天宠说:“我要入山,进的去进不去?”杨永太说:进不去,你又与妖道对过阵,别时会中人也认的你。你访能人入山,探马杰的口气,盗他的八卦钹与太阿剑。把你的金镖给我一支,如有人进山,你也与他一支金镖为赁,我作内应。”王天宠一听,说:“我往哪里去访能人哪?”杨永太说:“浙江宜兴县西海岸独龙口总兵张广太,他在那里广收揽英雄。你歇息几日,再去上独龙口。我这就告辞了。”天宠伸手掏出一支金镖,交给杨永太,送出大厅,二人分手。王天宠住在山寨以内,次日天明,暂且养病,见那些个喽兵都往后山空场耕种稻田。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又至新春三月。王天宠的心病也好了,想要起身告辞。杨永安备酒送下过去,不知所因何故。”杨永安说:“你等下山,追上就说我与王姑老爷请他们上山。”喽兵答言下山就追。
书中交代,马成龙这是往哪里去?因大营神力王带病,贼人也不出山来,攻了两次山,官兵带伤之人不少。这一日,来了一角文书,是穆将军的文书,来调马成龙、马梦太、李庆龙三个人。是因天地会老会总任山,他前者由独龙口带队,统路在僻静深山之内,探听吴恩搬回峨嵋山去了,他暗暗的派他这手下的余党改扮逃荒之人,奔河南界。那日到了河南地界边聚齐了,派云南二勇士小长万杨平为先锋,大耗神梅峰为接应,合后粮台搬山雕陈忠。外有张宝仁、任凤山,逍遥会总与太平会总,大小只是四十八家会总,大兵十万,进取汝宁府。那一日,取了汝宁,分兵取归德、夏邑、虞城等处。警报早报到河南巡抚庆安保,庆大人调各处提镇协带兵剿灭,一面奏明了朝廷。康熙圣主派建威将军、侍卫处领队大臣穆詹与蔡荣,带十万精兵征剿河南会匪。派兵部侍郎汪平为提调参赞大臣,奉旨挑满汉侍卫八十名,头等侍卫韩托保、韩三保、萨哩善、哈三保等众人。那出都之时,想起本队官兵人等都是八旗满汉之人等,并未打过军需,不知贼人的情形。有人说:“跟神力王大营内的马成龙、马梦太、李庆龙三个人,久战天地会八卦教,何不把他们调来,一同征剿?”老将军去了一角文书,那神力王接着文书,怕路上不甚好走,派梦太、李庆龙二人带五百马队,马成龙为统领,发了路引关文,三人起身。那营内与他三个人相好的朋友,都来给他三个人送行。谢禄、韩虎二人带奋勇队送出营外,加营交令,仍归前锋营胡大人管辖。马成龙等三个人,那日路过三岔山,马队进山路走的快,喽兵如何能追的上。三个人玩玩笑笑,在路上非一日。那一天,到一座镇店,是南北大街,路西有一座大店,三个人带队进店,安了公馆,下马入西上房。有伺候他们三个人的差官,送进净面水来。梦太把帽子一摘,衣服一脱,把辫子挽上,蹲在那里洗脸。李庆龙也就摘了帽子在那里撢土。惟有山东马坐在那椅子上一声也不言语,面带怒容,不甚乐。马梦太洗完了脸,站起身来,笑嘻嘻的说:“马大哥,你不洗脸哪?”马成龙也不答言。梦太不知道是为什么,心中不解。听见山东马说:“你们这两个人还了得吗,连一点规矩也没有了,那兵丁见了你们应该如何?我是个统领,你两个人是我的属员,进了公馆,我先坐在这里,连帽子戴着还未解,你们两个人一路混排场!。”梦太一听,心中说:“好朋友,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不念故旧之交。”连忙穿好了衣服,戴上帽子,说:“大人要早吩咐,我二人连在一处屋里住都不敢。我想咱们是朋友,才无拘束。”李庆龙也把帽子戴上了。二人心中不悦,脸上不敢带出来,勉强带笑,与成龙说话。成龙一笑,说:“你这个东西,每日与我玩笑,今天我耍笑耍笑你两个就不成了?我真要往你两个人充大人,我早就充了。也等不到今天!你两个人要酒,咱们喝酒吧。”三个人脱去衣服,入座吃酒。天有初更时分,马梦太一拉李庆龙到外边,说:“他是耍笑咱们,明天到半路之上,他是分文都未带着,他的领项也在咱们手内,咱两个人如此如此,饿他一天,也叫他知道知道。”说罢,二人进了屋,又喝了会子酒,吩咐撤去残桌安歇。
次日天明起来,用完了早饭,算还了饭帐,出了店门,往前行走。天有午牌之时,暮春之际,天气甚热。前边有一个树林儿,三人见了树林,说:“站住歇歇。你看前边有两条大路,不知哪是正路?”三个人下马,坐在马扎上。众兵丁也下了马,在林了旁边等过往人,好访问路径。梦太望成龙说:“马大哥,咱们哥儿俩是结拜的兄弟,晚夜晚上你就不对,不应该那样玩笑。照着那样交友,我拿开水浇你。”马成龙一听,说:“已然过去的事,何必如此?”梦太说:“你过去了,我没过去哪。从此我越想越有气!”成龙说:“你有气别与我说话,我不是朋友,你别交我。”梦太说:“很好,跟我的人带马过来!咱们下站见,前站等你们去。”说着上马,从人收拾物件,带二百五十马队,竟自去了。马成龙回头与李庆龙说:“李大人,你瞧他这个人对不对?不应该这样办法。自己哥们,何必要这个样子!”李庆龙说:“不对,是你不对!你们两个人当初与顾焕章在神前一拜之交,自倭侯爷一死,你二人应该亲近才是。为什么玩玩笑笑,是所因何故?你说说。”山东马一听,说:“不愿意交我就散!”李庆龙说:“跟我的人哪,带马过来!”上马说:“我头前走了。”马成龙一瞧两个人带队走了,说:“跟我的人哪?”左右一瞧,并无一个。自己猛然醒悟,说:“好个马梦太!这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