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三个……都跟我来!〃
既然高地上方没有活人了,他就没必要向上去了。他带着于得水他们顺堑壕向西摸去。
第一道堑壕西端,靠近西北侧山棱线,三个黑影逆着他站起来。梁鹏飞认出最前面一个单薄的侧影是上官峰。他勃然大怒了!
三排战斗失利后他和连长都以为上官峰牺牲了,没想到他还活着!因为三排的失利,连长在下面陷入了绝望,身为指导员的他被迫上山来一个个地找人,重新组织攻击,应对全连最后战败负责任的上官峰却躲在这里!
梁鹏飞觉得自己不能不愤怒,一开口就气势汹汹:
〃是三排长吗?!〃
〃是我。〃沉默了一下,上官峰回答。
〃三排长,你怎么躲在这儿?!〃梁鹏飞的怒火更旺了,〃你怎么不带人继续攻击?!……谁让你擅自停止攻击的?!……刚才你是怎么指挥的?!……你躲在这儿干什么?是怕死吗?!〃
〃指导员,我们排的人都打光了!〃上官峰喉咙里突然涌出一声呜咽,马上明白这对梁鹏飞是不适用的,声调重新变硬了,〃没有兵你叫我怎么进攻?!〃
〃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这个上官峰,他把三排和全连的胜利都葬送了,现在居然还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你身后站的人是谁?……他们不是人吗?!〃他怒不可遏地喊着,向前走一步,看了看畏缩地立在上官峰身后的赵光明和赵光亮,……他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却知道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回头望着上官峰,愈加义愤填膺了,〃他们不是你的兵?!……三排的人都死绝了吗?你为什么不去找一找?!……〃
上官峰坚忍地沉默着,似乎打定主意不再跟他讲一句话。梁鹏飞喊叫着,忽然也意识到自己让上官峰带两个兵去进攻是荒唐的,三排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可能真没有别人了。他灵机一动,想到了身后的三个人。
〃我这儿还有三个人!我把他们支援给你!……现在我以连队指导员身份命令你率领他们……加上你能找到的其他人……继续向主峰攻击!〃他最后用更加严厉和斩钉截铁的语气喊道,还威胁性地将冲锋枪朝头顶举了举,以显示自己的决心,〃在没有最后拿下主峰之前,谁要擅自停止攻击,我就要对他执行战场纪律!〃
说完这番话,他片刻也没停,就转身下山了。到山下后他认为自己做得极好:没有给上官峰留下抗辩的时间;最重要的是,他留给上官峰和另外五名士兵的背影是坚决有力的:他说过的话是算数的!谁想临阵脱逃,都别指望得到他的宽恕!
重新回到卵石圈里,他注意的是山头上应当很快响起的枪声。现在他不再害怕营长用步谈机向他呼叫了。如果肖斌重新向他呼叫,他就要把634高地上下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给对方,还要对肖斌说:虽然如此,九连对高地主峰的攻击并没有停止,他刚刚又组织了一次新的攻击!拿不下山头,九连就是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继续攻击!
但是无论那台一直平躺在地面上的步谈机,还是黑魆魆的高地上方,都长久地沉默着。〃上官峰他们会执行我的命令吗?〃梁鹏飞忽然想道,〃单靠他们六个人是无法攻下高地主峰的。……如果他们真的去攻击主峰,等待着他们的只能是死。……战前你想过无论如何也要熬过战争活下去,他们心中难道没有冒出过类似的念头吗?……你以为依靠战场纪律就能组织起一次无望取胜的攻击,但在今夜的634高地上,战场纪律对于他们其实是软弱无力的。谁也不会明知无望取胜还去攻击,因为死亡已没有意义。夜暗将会把那六个人遮藏起来,直到黎明……〃这样想着,他的内心渐渐地又被黑暗充满了。梁鹏飞清醒地意识到今天的战斗实际上已经结束了,天亮之前他是再也听不到枪声了。〃……这件事可怕吗?……不,作为一个指导员,连长撂挑子后该做的事我都做了,上官峰执行不执行我的命令,就是他的事情了。……如果战后一定要上军事法庭,上官峰他们活下来对我还是有利的。没有他们,我是无法证明刚才又组织了对高地的进攻的……〃
第181节:《穿越死亡》第三部(61)
但他还是渴望高地上方响起枪声。这种看来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沉寂,似乎将他心里最后一线模糊的、自己也不大相信的胜利的希望埋葬了。梁鹏飞第一次想到:一天的战斗结束之后,他和程明的处境并无多大差别。无论如何,战后他们都要上军事法庭;只不过受到的惩罚轻重不同而已。他们可能不会判他的刑,但严厉的处分是跑不掉的。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被毁掉了。
梁鹏飞突然泪如泉涌。
十六
晚上十一点钟,631高地南方大山腿上的战斗也停止了。夜色遮没了山腿上下的大部分狼藉:炮弹坑东一个西一个地张着大口;一棵棵被拦腰炸断的树,一团团树的残枝,横七竖八地躺在裂沟里;远远近近,一丛丛灌木还在不死不活地燃烧,点点火光明明灭灭。自从敌人的夜间值班炮火开始射击,这儿还成了它袭击的目标之一,一发炮弹刚落在山腿东侧腰部,距离那挺下午让鹰嘴峰山腿的敌人闻声丧胆的重机枪不到二十米,虽没有伤到人,却打燃了一棵茶杯粗细的松树,来自西北方峡谷的风将浓烟一团团向东刮过去,僵直地坐在重机枪后面的那个男人的毫无生气的脸一会儿被隐没掉,一会儿又显现出来……
从633高地上赶回来的肖斌带着通信员匆匆走上山腿,在重机枪前面站住,叫了一声:
〃副团长!〃
重机枪后面的男人没有回答。顺着他那在昏暗的夜气中显得呆滞的目光望去,肖斌望见了东南方夜幕中若隐若现的634高地!
一个小时前,633高地的防御战结束,肖斌草草部署了八连的夜间防御,就往631高地山腿上的营指挥所赶。下午和晚上,他在633高地上,对634高地上下发生的一切都很清楚,之所以要急着回营指挥所来,就是想向副团长通报一下情况,看看是否能对该高地采取一些补救措施!
但是副团长已不是原来那个副团长了,甚至也不是他下午离开时那个副团长了!随着整个战场枪声渐渐稀疏,尤其是自从634高地方向再也听不到枪声,副团长胸膛里那颗沉甸甸的心像是最后破碎了,他的神志也仿佛进入了一种极不清醒的状态,似乎生命已离他而去,留在这儿的只是一具空壳!
〃303,303,我是304!请回答!请回答!……〃他没有惊扰刘宗魁,自己通过步谈机向九连呼叫起来。他希望事情不像他想的那样坏,九连或者还有人活着,后一种消息也许能使副团长从目前这种悲惨的精神状态中复活过来!
可他还是失望了!足足有十分钟之久,他一直没有听到来自634高地上的回答!
放下送受话器,肖斌才看清副团长脖颈上缠着厚厚的脏污的绷带。副团长受伤了!副团长听到了他对九连的呼叫,却又像什么也没听到!
〃渭水!渭水!我是黄河!我是黄河!请回答!……刘宗魁同志,我是江涛,我要求你,不,我命令你与我通话!……〃步谈机员身旁,那台放置在沟崖上的电台猛然响起A团团长焦躁、愤怒、嘶哑的叫喊。从包括电台报务员在内的所有人的无动于衷里,肖斌意识到江涛已不是第一次向副团长发出这样的叫喊了。他本能的伸过手去,却听到重机枪后面那个人猝然一声断喝:
〃别动!……不准跟A团指挥所通话!〃
〃副团长!〃肖斌叫了一声。他想提醒刘宗魁注意:上级指挥所没有明令关闭电台之前,拒绝回答对方的呼叫,是一种严重违反战场纪律的行为!
〃我是副团长!我不准跟A团指挥所通话,你就不要跟他们通话!〃像是猜到了肖斌的心思,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