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说:“臣不累。”
明德起身慢慢的踱到我的面前,笑微微的说:“抬头,让我看看。”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是因为刚刚当上皇帝,这个古怪的自称运用的还不太熟练吗?
数月不见,他似乎清瘦了,双眼之中带着血丝,神态略微有些疲惫。
他身上穿着浅黄色的长衫,肩头绣着十分精细的雷兽图案,领口和袖口都装饰着繁复华丽的边饰,头发上束着金冠,上面镶嵌着几块名贵的宝石。这样庄重的服饰穿在他身上,竟然出奇的和谐,似乎他天生就应该是这副样子,庄重、威严、远远的站在云端让人仰视。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中微微流露出欣慰的神气。
他就这样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才象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十分和婉的语气说:“你不在中京的这段时间,我准了沈沛的提议,将禁军中身手好的兵士编制成了一个特殊的分队。沈沛虽然做了多年的禁军统领,但是他武功不及你。所以我任命你来管理这一支分队。我要求你把这三十人训练成禁军中最精锐的分队。”
我连忙应道:“臣绝不辜负皇上的厚望。”
明德凝视着我,双眼中似乎多了些无奈的神气,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是摆了摆手:“你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这就让他们带你去休息。用过晚膳来这里见我。”
我本来还想问问他,什么时候能让我回刑部,但是看到他满脸疲惫的神色,又觉得还是重新找个机会问比较合适。
再说我也是真的累了。
也许是连日骑马太累,也许是我真的变懒了。就在刚洗完澡,两个宫女拿着大手巾给我擦湿头发的时候,我趴在梳妆台上竟然就睡着了。
睡梦中隐约觉得身边有人蹑手蹑脚的走动,但是我实在懒得睁眼,既然感觉不到杀气,我就继续睡。
睁开眼的时候,卧室角落里鸟形的蜡烛台上已经点燃了十余枝粗大的蜡烛。光影晃动,满眼都是朦胧的柔光,似乎已经过了宫里晚膳的时间。
我揉了揉枕得酸痛的胳膊,正要站起来,已经有一双温柔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轻轻的按摩起来。一扭头,原来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眉目温婉的妇人。我虽然不是特别清楚宫女们的级别,但是一眼看到她领口上镶嵌的四色彩锦边饰,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四色边饰是奉君的标志,奉君在后宫中可是级别颇高的女官啊。
她看我要起来,伸手按住了我,笑微微的说:“西大人不必慌张,是皇上特意派我来服饰大人的。”说着抬起她那双灵秀的眼睛冲着我盈盈一笑:“大人称呼我苏氏即可。”
她既然不让我起来,我也就懒得起来,再说她的手指按在我的肩膀上确实十分的舒服。但是浓浓的不安却猝然袭上了心头。
“苏奉君?”我仰着头看她:“你的级别好象比我要高啊。我不过才是五品的小官,哪里敢让你服侍我?”
苏奉君微微一笑,说:“苏氏早年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自从有了殿下,就一直在东宫服侍。也算是东宫的老人了。这次是皇上特意点了我,让我来服侍不会照顾自己的西大人。”说着掩口一笑,似乎觉得这样的说法十分有趣。
我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明德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派个这样德高望重的女官服侍我,这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我按住了苏奉君的手,诚心诚意的说:“奉君的好意,西夏心领了。不过,西夏官位低微,实在不敢劳动奉君。奉君既然是东宫的老人,皇帝派了奉君来服侍我这五品侍卫,传扬出去,恐怕有污皇上的清誉。”
苏奉君又是一笑,眼神中却多了几分玩味,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柔声细气的说:“西大人果然是与众不同。不过,陛下毕竟是一番好意……”
我摇了摇头,看来还是得跟皇上去说:“我这就去见皇上。”
苏奉君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笑微微的说:“果然是不会照顾自己啊。晚膳都已经预备好了,皇上吩咐过,让你用过了晚膳再去见他。”
暖暖的夜风中夹杂着粉钟花清爽的香味。
在家的时候,这个季节经常会自己在假山上一坐坐到深夜。总觉得这样混合了花香的空气暖暖的扑在脸上,是最为惬意的享受。
但是禁宫里毕竟是不同的,即使有想要放纵自己的愿望,行为上也不敢有什么差池。这里眼睛太多,明韶走之前也特意交待我要收敛再收敛,低调再低调,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等着他从西南回来。
深深的呼吸,再深深的呼吸。清香的空气绕进了脏腑里却都化成了一声叹息,千回百转,绵延惆怅。这样幽静的夜色,让我这样素来没有心事的人也情不自禁的多愁善感起来。
用力的捏住自己的两边脸颊,向上拉起一个笑容来,在心里不断的提醒自己:“态度要恭顺,言辞要委婉。但是一定要坚决,有苏奉君在身边,虽然大大的舒服,但是为了自己这条小命能安安稳稳的活到明韶回来,坚决不能留下她。这里可是后宫啊。住在这里的女人们可都是没有理智的……”
一想到这里,又有些担心舞秀。听说她已经加封宸贵妃,算来腹中的孩子也已经有五个多月了。她似乎还是住在佟太妃的宫里……
一路上神魂颠倒的想着身边的这些人,不知不觉就到了御书房。因为里面灯火通明,所以隔着竹帘,可以清晰的看到书案后面那个埋首在厚厚一堆奏折当中的浅黄色人影。心里不由的生出一些感慨来,这么晚了还在办公,他应该算是一位勤勉的皇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