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李易还以为凭朱微颜拘谨的性子,根本不会答应自己的邀请呢?没想到朱微颜居然如此爽快的答应了,李易来不及多想,与朱微颜一起进了房间。
客栈的房间总是千篇一律,无外乎床、桌子、凳子而已,不过丁海山为两人找的这个客栈的老板别出心裁,在桌子上面摆放着一盆秋菊,正绽放着黄色的花儿,幽幽暗香袭满整个房间。
两人寻了座位坐下,朱微颜提起桌上茶壶为两人倒着茶儿,碎碎的声音散开,淡黄的茶水冉冉的填满洁白的茶杯,朱微颜的双眼凝眸着自己的动作,仿佛手中并不是普通的茶水,而是那明前龙井。
月光已经西斜,在寂寂晚风中,夜色宁静而温馨,似那窗外惠续与公孙龙的争论声都在渐渐随风飘远,李易向着朱微颜望去,但见朱微颜两只眼睛像宝石一般,亮晶晶的闪耀着慧巧。文静的光芒,秀长的睫毛好像清清湖水旁边密密的树林,映缀在那洁白无瑕的面上。
李易心道:朱微颜父亲朱达理为她取名“微颜”。想是希望她长大后才艺斐然,并不仅仅以颜示人,朱微颜的成就当是超过了她父亲的预期,真真做到了美貌与智慧并重。
被李易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彼此间的呼吸声都能清晰的传来,似其间还夹杂着心跳的“咚咚”声,朱微颜手儿一颤。茶水便洒溢出来,顺着桌子缓缓的扩散着。
朱微颜郝然不已,自己自小便研习茶道。没想到今日竟出了个纰漏,朱微颜禁不住的朝李易一瞪眼,似嗔怪着李易让她失态。
李易无语一笑,分明是你自己定力太差嘛。
……………………
朱微颜定了定心神。将茶水递与李易道:“李公子方才说那名家的两大观点。‘合同异’与‘离坚白’都是悖论诡辩,却不知有何根据?”
李易心道难怪你三更半夜的跟我进来了,原来是想与小道探讨学术问题来着,李易向着窗外远处惠续公孙行望了一眼,确认两人都听不到自己说话,不会有什么麻烦事发生,才道:“非是小道能有什么根据,而是小道认为他们的结论本身是违背大众常理的。所以小道才出言断定,他们的辩论都是诡辩。”
朱微颜没有说话。只睁大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向李易,静待李易细说下去。
李易坐在窗边,手抚着下巴静静的思索着……这是李易每逢思考之时的习惯性动作,这些年来一直如此,不过李易今日却发现了一丝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手中似有淡淡幽香袭来,李易并没有分神想得太多,不经意的将手儿放在鼻尖一嗅。
岂料做者无意,看者有心,朱微颜见得李易如此动作,登时满面潮红,原来李易所嗅之手正是方才牵住朱微颜的那一只手儿,朱微颜酷爱弹琴,平素最是疼惜自己的双手,常用鲜花泡水浸洗,久而久之,一双手儿之上也有暗香盈袖。
好在李易并没有注意到朱微颜,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罢了,这时候李易已经理清了头绪,看着桌上那盆秋菊,心道自己闻到的莫不是这菊花之香?李易道:“朱姑娘学究天人,当很清楚惠子的‘历物十论’与公孙子的‘通变论’吧。”
“谈不上很清楚,不过是有一定的了解罢了。”朱微颜谦虚道:“岳麓书院藏书甚是丰富,诸子百家都有所涉猎,小女子闲暇时经常去里面借阅查询。”
李易点点头,道:“那么朱姑娘认为这‘历物十论’与‘通变论’的观点如何呢?”
“小女子觉得惠子与公孙子的辩驳似说得过去,找不到破绽之处,不过若真按惠子与公孙子的说法,却又与大家心目中的认知不太一样。有时候小女子也搞糊涂了。”朱微颜面上带着几分疑惑,道:“比如那公孙子的‘白马非马’论,便是如此。”
朱微颜的看法大约也是多数人的看法,死的可以说成活的,但死的终究还是死的。
“白马非马”是公孙龙“通变论”中的一个重要命题,以“离坚白”的手法将“白马”分一为二,得到“白”与“马”两个概念,区别于单一的“马”,从而推断出“白马非马”这个结论。
不得不说,名家的“合同异”、“离坚白”观点,从逻辑学角度来说,发展到了九州古代的一个高峰,然而逻辑是逻辑,并不能代表真理,用现代的哲学观念去看,“合同异”与“离坚白”都有其明显的谬误所在,许多哲学家已经从现代哲学的角度,同样以逻辑的方法,将两者都一一的辩驳推翻了。
就事物概念而言,有整体和个体,相对和绝对。“合同异”夸大了概念整体的同一性,忽视了个体的差别性,从而走向了相对主义;“离坚白”分析了感官对于事物感受方式的特殊性,提出了“个别”和“一般”之间的相互关系,却把它们之间的区别夸大,隔断了二者之间的联系,从而走向了绝对主义。
……李易侃侃而谈,尽量用符合当下人习惯的言语表达出来,饶是如此。李易每讲上一个观点,朱微颜也要思考好一阵乃能弄得透彻。
哲学便是这样一门充满哲理的学问,研究者觉得它的魅力无可比拟。门外汉则云里雾里搞不清砣。等得李易讲完,尽管以朱微颜的天资聪颖,也还是有许多弄不太明白的地方。
不过朱微颜却是知道,尽管李易的观点闻所未闻,然而却似乎给自己打开了一扇对待事物,看待问题的窗子,让自己不再拘泥于以往的条条框框。对世间万物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于修真者而言,这种认识便是对“道”的理解,对“道”的悟彻。朱微颜心道:能开辟这样一条全新的“道”,古往今来,似也只有那些各大门派的创派祖师爷才能做到呢,李易年纪轻轻便能为此举。难道他竟然惊才绝艳到这般的境界?
女孩子便是这样。愈是不懂,愈是崇拜。朱微颜向来觉得自己的天分不差,可如今在李易面前,只觉得自己就是井中之蛙,坐井观天,便是拍马也不能及。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公子之才情。真如天上之云,我等可仰望。却不敢比肩。”朱微颜这会望着李易的眼神都变了,喃喃道:“要不是李公子正站在小女子身前,小女子都怀疑李公子是不是天上神仙,非我凡尘俗世中人呢?”
能将朱微颜这般的才女给忽悠住,李易心中自禁不住的微微得意,然听得朱微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只将李易骇了一跳,在见得朱微颜表情后,李易才放下心来,笑道:“朱姑娘悟性之高,学识之广,小道亦是很佩服的。”
朱微颜想了想,道:“李公子既有此观点,能与惠续公孙胜两位前辈媲美一番,方才在外面怎么不与惠续公孙胜两位前辈辩驳呢?”
窗户外面,惠续公孙胜两人已经打得难舍难分,一胖一瘦的两道身影在月色中就如两只硕大的鸟儿,来来回回的盘旋着。
李易心道:小道我对哲学就是半桶水,用来忽悠你这种门外汉小女孩还勉勉强强,用来和惠续公孙胜这种浸淫其中几十年的老学究辩驳,那就很不够看了,要是被他们三言两语就给辩驳得无言以对怎么办,岂非丢脸丢大发了?弄巧还不如藏拙呢。
想是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享受着朱微颜崇拜的目光,李易自不会傻得自爆其短,遂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惠续与公孙胜的身影,缓缓道:“朱姑娘,你不觉得我等短短几十年中,或有一旗鼓相当的对手,或有一无所不谈的知己,皆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么?”
朱微颜闻言心头一震,在默念了几遍了李易的话语后,抬眼向着李易看去,但见幽幽夜色中,李易颀长的身形坚挺峻拔,那一双眸子乌黑深邃,似将这天地万物尽皆看穿,却又游离在天地万物之外,不沾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