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僻处,新糊的纸窗上一片明丽的光辉,又是好一个艳阳天气。胡宗宪看那侍女,长身玉立,鬓发如云,不由得有些动情,一伸手揽着她的腰问:“你叫什么?”
“我叫绿珠。”
“嘻!”胡宗宪蹙眉不愉,“好好一个大美人儿,怎么取这么一个不祥的名字?”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石崇如果不是贪财骄恣,又怎会伏法东市,以致于绿珠堕楼。看来不是绿珠这个名字不祥,是因为不幸归了石崇这个不祥之人。”
这几句话使得胡宗宪既惊且敬,满怀绮念,顿时烟消云散。“绿珠,”他放开了手,庄容问道:“你念过书?”
“没有。”
“我不相信。没有念过书,那会晓得石崇、绿珠的典故;而且有这番道人所未道的议论?”
胡宗宪又重重地加了一句:“说什么我也不相信你会没有念过书!”
“识几个字,懂几个典故,算得了什么?”绿珠的语气,有些愤世嫉俗的意味,“读书是为了明礼义、知廉耻。三老爷,我落到这般田地,礼义廉耻在哪里?怎么好算读过书?”
“原来你是这么个想法!可敬之至。”胡宗宪肃然起敬地说,“想来你是好人家的女儿!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说来话长。等三老爷闲了,我慢慢说与你听!”绿珠退后两步,“我打水来伺候三老爷洗脸。胡二爷等着你老吃早饭呢!”
“对了!我正要找胡二爷。”胡宗宪略想一想说,“他是我晚辈,可以不必拘礼,你就请他进来吧!”
胡元规并非独自前来,而将罗龙文带了来见胡宗宪,寒暄一番,便筵席同桌吃饭,罗龙文坐在主位,却不见王翠翘露面。胡宗宪看罗龙文使唤下人的语气态度,恍然有悟,这里根本就是罗龙文的家,或者说,就是他藏娇的金屋。
肴馔虽然丰盛,主人却不怎么劝酒。这个道理也可想而知,是因为有极重要的事要谈,尚非放怀痛饮之时。罗龙文既有此想法,那就不必徒耗功夫在虚文周旋上;放下酒杯,向胡元规谈入正题:“你昨晚上说,今天必有个结果给我,必是想到小华兄了。”
“是!我在想,小华必有善策,所以连夜派人将他追了回来。三爹有什么话,尽管问。”
胡宗宪点点头,“是怎么回事,想来你总告诉小华兄了?”
他问。
“是!”
“很好!”胡宗宪端容相问:“小华兄何以教我?”
“不敢,不敢!我也是胡乱出主意,能用不能用,三老爷尽管直言。这不是开得玩笑的事,倘或不能用,我们另想别法,总要想妥当了为止。”
这样的态度,最投胡宗宪的脾胃,击桌称赏:“说得再对也没有!我们只求成功,无分彼此。如果我的看法不妥,亦请直言见告,千万不必客气。”
“是,是!”罗龙文回头又说了两个字:“掩门!”
“喳!”窗外有人应声,接着一阵步伐声远去,垂花门关上了。日将当中,满院花影,静得出奇。
“时间太局促了些。”罗龙文说,“只得3天的功夫部署,调兵遣将是无论如何来不及了。我想,力敌不能,只有智取,只有暗算。”
“着!”胡宗宪眼睛发亮,“探骊得(奇qIsuu。cOm書)珠,对路了!”
只不过说得一句“暗算”,搏得这样的盛赞,其实过当。这犹之乎说要求胜一样,是句废话,要紧的是须拿出求胜的策略来,光说暗算,想不出暗算的办法,徒托空言,无补实际。
这一点,胡宗宪当然也知道,不过他另有一种想法。胡元规这样郑重其事地推荐罗龙文,此人的智略才干,必有过人之处,自不待言,而在自己这方面,因为别无可用之人,就是得罗龙文的分量更重。既然全部希望都已寄托在此人身上,倒不如虚己以听,倾心倚重,视为“国土”,才能期待他殚精竭虑,“国士报之”。
果然,他的诚恳尊重,使得罗龙文感动了。原来只不过想得可用暗算,而如何暗算还待彼此从长计议。此时自觉义不容辞,于是凝神细思,筹画出一条计策。
“三老爷总看过《水浒传》?”
“看过。”胡宗宪答道:“不但看过,而且还熟得很。”
“那,我就不必多废话了,直截了当地说吧,以‘吴用智取生辰纲’那一回为蓝本,略师其意,而变通之,大功可成。”
“嗯,嗯!”胡宗宪聚精会神地看着罗龙文,“乞道其详。”
“吴用智取生辰纲”是派人乔装卖酒,酒中下了蒙汗药,醉倒夫子,轻易地劫取了为京中贵官上寿的重礼。罗龙文的“略师其意”,亦然是在酒中下毒,要变通的是,不能株守一处,凡是可能过的要道,皆须置备毒酒,费事也就在此。
“费事不要紧。”胡宗宪很兴奋的说,“此计大妙!小华,你就是智多星吴用。”他又转脸问胡元规:“你说,小华这条计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