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庸虽然坐在轮椅上,但说话还是很有威严的,一屋子的人听他这么一说,就领上自家的孩子纷纷散了,曹月妍也离开了。但是一个穿着深青比甲的老太太一直没动,看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走到梁泊雨的身边关切地问:「吃过饭了吗?」
这声音就是刚才说「峥儿,急死娘了」的那个。梁泊雨心中一阵感动:管他真假,还是「娘」好啊!
「没有。」
「啊?!听说你们在城外站了一天,这不是刚进城吗?那是一天都没吃饭?」
「没吃。」
梁夫人心疼得整张脸立刻都皱到了一起,「这是干什么啊?!打仗也不能不吃饭啊!快快!我这就让人去给你做,先吃饭。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啊?老爷?」她转头去看梁庸。
梁庸看看梁泊雨,「行,你先去吃东西吧。我去书房等你。盈儿,走。」
「是。」他身后的人答了一声。
梁泊雨这才发现推着轮椅的是个二十多岁女人,看打扮不大像丫鬟。长相相当一般,瘦瘦平平的一个人,极没有存在感。以至于梁泊雨到现在才看见她。
发现梁泊雨在看自己,出门前盈儿也扭头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一眼有点儿复杂,梁泊雨没能明白。
忽然觉着梁峥跟这府里的年轻女人关系都有点儿诡异。梁泊雨摇了摇头:想真正了解一个人的过去还真是有点儿难度。算了,不想那么多,先填饱肚子再说。
梁夫人安排完饭菜,拉着梁泊雨坐下先是嘘寒问暖,然后就开始说梁庸因为梁泊雨没给家里回信、没知会一声就跟着燕王反了很生气,让梁泊雨一会儿有话好好跟父亲说,千万别顶嘴。又说他们几天前就听说燕王带着兵马往大宁来了,城里现在人心惶惶,都怕两面的打起来,但是梁庸却说燕王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宁王交恶。
梁泊雨秉持着来到明朝以来的一贯策略──少说少错,几乎始终都是默默地听。
最后梁夫人抬手一边摸梁泊雨的头一边万分心疼地仔细查看,「头上的伤没事了吧?」
「哦,没事,都好了。这头发不是都长出来了嘛。」再摸就要露馅儿了,梁泊雨抓住梁夫人的手从头上拉下来又轻轻捏了捏,「娘,你不用担心,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
梁夫人一听这话眼圈儿立时红了,「我怎么能不担心?从嫁给你爹那天起就成天担惊受怕的,然后又是你大哥和你。你二哥、三哥和四哥虽然不是我生的,但都是我梁家的血脉,我一向视如己出,他们一跟着宁王和你爹出去,我也是吃不好睡不好整天提心吊胆不得安生。现在你又跟着燕王做下这大逆不道的事,我……唉──」
眼泪流出来,梁夫人拿了手绢儿去擦。梁泊雨心里有些触动、有些羡慕:梁峥啊,你这父严母慈的一大家子人,媳妇漂亮,又怀了孩子,你身边还有夏文敬和卞青,你说你还折腾官银干什么呢?
梁泊雨把手绢拿过去给梁夫人擦了擦眼睛,刚想再说几句安慰的话,那边余信过来说饭菜已经好了,让梁泊雨过去吃。
「娘,太晚了,你去睡吧。我吃完饭还得去书房找爹,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吧。」
「嗯。」梁夫人点点头,「那你们也别太晚了。」
离开正堂,梁泊雨松了口气,只觉自己的演技日益精湛。
回去我是不是该考虑进军演艺圈了?
随着余信进了另一间屋子,饭菜已经被摆好了。梁泊雨坐下,发现桌上只有一副碗筷,抬起头看看余信,「你和乌力吉不吃吗?」
「我们已经吃过了。」
「啊?」
「您这是新做的,我俩刚才吃了些剩的,热一下就好,所以很快。」
「哦。」这段时间以来,梁泊雨也习惯了这些主仆分明的事,没多说什么,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让余信关了门坐到自己身边。
「快,趁着没有旁人,你赶紧跟我说说,怎么我爹不能自己走路呢?」
「从马上摔下来弄的。」
「马上摔下来?怎么回事?」
「嗯……」余信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大概是四年前吧,四少爷随宁王巡边时被元军围困在阔斡秃一带半个月,老爷带着三少爷去增援,结果半路上遇到元军伏兵,老爷中了一箭从马上跌落下来,当时就不能动了。等到元军被打退,三少爷要带老爷回来,老爷不肯,坚持要去阔斡秃。后来没等到地方就碰到了突围出来的宁王兵马,才知道四少爷为了掩护宁王已经战死。听逃出来的人说,四少爷是身中数箭,最后连人带马一起陷在了阔斡秃以东的一片沼泽地里。老爷离开大宁的时候头发和胡子还是花白的,那次回来之后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梁泊雨的饭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了,「咳,原来……是这样。」
「您就是那年开始跟赵公子一起经营永锭庄的。」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老爷当上总督是不能动了之后、太祖念四少爷救护宁王有功才特封的。但因为老爷已经不能再带兵出征了,二少爷、三少爷当时又都不到四十,您就更不用说了。你们都年纪尚轻,战功也不够,所以这总督不过是个虚职,出了那次事之后实际上梁家在大宁的势力是减弱了的。您回来祭奠四少爷看了老爷,再回到北平您说有些东西拿命是换不来的,得用钱。」
梁泊雨看着剩下的半碗饭彻底吃不下去了。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爹他多大年纪了?」
「去年过的七十大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