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五月五,落月桥下龙舟竞渡,时人午日爱以兰汤沐浴,所谓“午时水饮一嘴,较好补药吃三年”。
阿城提着木桶出了门,准备到了午时打些井水来泡茶。银筝坐在里铺包枣粽,杜长卿靠着长椅,有气无力地提醒坐在药柜前的陆瞳:“陆大夫,咱们一月没进账了。”
陆瞳不言。
“纤纤”始终无人问津。
五两银子对寻常平人来说,价钱未免过高。加之药茶本身不是治愈鼻窒一类顽疾,总教人心存几分怀疑。
而往日的老客人胡员外一类,又对这类养颜轻身的药茶不感兴趣,纵是想照拂生意也没得照拂,医馆里一时冷清了许多。
杜长卿耐心有限,眼见着每日银子只出不进,难免心中着急。奈何陆瞳比他还要油盐不进,杜长卿也只敢在嘴上抱怨几句,着实束手无策。
正说着,长街尽头远远地跑来一个人影,正是夏日正午,今日又是端阳,城里人都去落月桥下看龙舟了,西街冷清得很,陡然出现这么一个影子,倒显稀奇。
那影子从烈日下的长街滚过,直奔仁心医馆而来,一口气冲进铺子,不等陆瞳说话,自己先高声喊道:“药茶!我要两罐药茶!”
杜长卿“嗖”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上前,对着这月唯一的客人绽开一朵热情的笑:“请问需要什么药茶?”
来人是个泼辣妇人,身形稍显丰腴些,二话不说,只一指藏在石榴花丛中的白瓷罐:“就那个!”
“纤纤?”杜长卿愣住了。
这药茶在医馆里放了近一月无人问津,阿城摘来的石榴花都凋谢了,只剩光秃秃的枯枝摆在药柜前,缀着白瓷罐上的粉色纸笺,瞧着好不可怜。
“这药茶……”杜长卿想要解释。
妇人打断他的话:“喝了能瘦,我知道!”
银筝见状,笑着上前问:“大姐怎么知道这药茶喝了能瘦的?可是有人告诉你的?”
那妇人道:“什么有人告诉我?我亲眼看到的!城东庙口卖猪肉的戴三郎,原先胖得像头猪,就是喝了你家药茶,如今都成了美男子了,体面得很!”
因今日西街许多商贩都去看龙舟了,开门的铺子都少,隔壁葛裁缝正靠着门口吃茶,边眯着眼睛听这头闲话,闻言忍不住道:“瞎说!那戴三郎谁没见过,腰比我家簸箕宽,和美男子能搭得上边?”
妇人看一眼葛裁缝宽厚的身材,冷笑一声:“可不是么,那人家现在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连孙寡妇都要抢着与他说话哩。你要是不信,自己去城东庙口看看呗!”
她这说得十分笃定,倒把葛裁缝噎了一噎,一时间没接得上话。
杜长卿还想说话,门外又有人的声音传来:“我作证,她没瞎说!”
众人转头一看,来人竟是宋嫂,手里提着个竹编篮子,跑得气喘吁吁,人还未到,声先响起:“我和孙妹妹一起去的戴记,那戴三郎现在俊得很,看着比杜掌柜还要英武多了!”
杜长卿:“……”
宋嫂的丝鞋铺就在这里,西街四邻小贩都认识,她又惯来不是个爱乱说的,一时间,众人都将信将疑地盯着她,纷纷询问:“不可能吧?那戴三郎什么样大家都清楚,还能成美男子?”
宋嫂也不理会,一径奔进仁心医馆,冲陆瞳道:“陆大夫,我娘家妹妹托我给她家丫头也买一罐?你这还有不?”
“有的。”陆瞳从药柜前拿出一罐递给她,让杜长卿称了银子。杜长卿刹那间做成两笔生意,尚且晕晕沉沉,还未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就听见阿城的声音从长街尽头响起:“东家……东家!”
小伙计拖着个木桶从尽头狂奔而来,活像身后有人在追杀,一口气跑到仁心医馆里,杜长卿看着他手里空空的木桶,疑惑问道:“你不是打水去了?水呢?”
阿城抹了把额上的汗,颤巍巍道:“……好可怕。”
“哪里可怕?”
“小的刚走到街口长井处,忽然来了一群人问我,仁心医馆哪里走,我想着那就给他们领路吧,谁知领着领着……”
闻言,杜长卿更疑惑了:“领着领着怎么了?人领没了?”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长街远处,自远而近一阵嘈杂的轰响,众人抬头一望,就见原本冷清的街道尽头,陡然出现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这群人有男有女,个个身材壮硕丰润,跑动起来时像是要将长街踩碎,随着这震动声起伏,一群人疯了似地往医馆的方向跑,边跑边道:“纤纤,给我留两罐纤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