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狗踌躇了,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君!”照子丝毫不放松地逼着问:“我觉得我的疑问,并不难回答。”
“那是你的想法。你不明白我的处境,你一时可以不被遣返,但终须一别。除非又有一种新的机缘,能让你长住在中国。”
这话更玄妙难解了!照子很用心地想了一会,怯怯地说:“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这里生根落籍?”
“果然能长住在中国,自然是生根落籍了。”
“我就不明白,怎么可以这样?莫非你是有什么最后的打算?”
“打算就是打算,何以谓之‘最后的打算’?”
“你好像有点糊涂,”照子有些激动了,“不肯明明白白表示心里的想法。也许我太天真了,我的想法太可笑了,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见此光景,阿狗不免失悔。闪转腾挪,一无效果,反倒引起了误会。看样子,非有明确的表示不可了。
于是,他也像她一样,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你能不被遣返,当然能在这里生根落籍,一切由我负责。”
“那么,话又回到老路上来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不被遣返?是不是?你有什么打算?打算着让我永远伴着你。
这话令阿狗吃惊!惊的是照子的语其中,已充分表露了愿以身相委之意;而事实上是很难办到的!风俗不同,身分不配,都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还没有成家的准备。
将前前后后的对话想了一遍,阿狗深深失悔自己的言语,过于暧昧,觉得有及时作一澄清的必要。
“照子,我的话说得不够清楚。我的意思是,可能有一个意外的变化,使得你暂时不能回国。那时候我就可以设法安排一个机会,让你能比较一下,西湖的荷花与你家的荷花的高下。至于你问,是否能让你永远陪伴我?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不过事实上恐怕很难办到。”
就在这时候有人来叩门,是慰安所中干粗活的一个中年佣妇,说不二子派人来接照子,请他立刻就去。
这是很突兀的一件事。可是阿狗和照子的心里都明白,是辛五郎想跟她见面,所要谈的当然是有关陈东的动态或疑问。令人惊疑的是,深夜来迎,竟等不到天明,不知是何急要的大事。
“你去吧!”阿狗轻声地说道:“我在这里等你。”
即令他自己不说,她也会这样留他。因为她是辛五郎和阿狗之间的联络人,从辛五郎那里回来之后,一定是有话要向他说的。
※ ※ ※
果然,照子于曙色将现时回到阿狗身边的第一句话是:“辛五郎希望你打听一件事,能在今天午前就有回音给他”
“喔,是关于陈东的吗?”
“是的!”照子很冷静地说:“泊在乍浦,用来载我们回国的船,昨天晚饭以后,忽然起火燃烧,辛五郎很想知道,这是不是陈东搞的把戏?目的是什么?”
阿狗亦同样地保持着冷静,“烧了几条船?”他问。
“据说是两条。一条先起火,延烧到另一条;沉了一条,另外一条亦非大修不能再用了。”
“嗯,嗯!”阿狗沉吟着答说,“我不知道是不是陈东搞的把戏;但如果是他搞的把戏,那么,目的就很明显了,是为了阻挠你们回国。”
“这样,”照子用极冷峻的声音说:“我就有机会跟你去看西湖的荷花了?”
阿狗大吃一惊,从她的神情中可以判断,她一定已经参透个中的消息了。阿狗深悔自己口头不谨,无意中泄露了机关。而更疑惧的是,照子的态度很奇怪,语其中仿佛含着敌意。倘若她将她的想法告诉了辛五郎,道奇了官军自己焚舟,以便留下一半倭人在这里的底蕴,将会影响整个局面。
这事太严重了!阿狗很快地作了个决定,声色不动地答说:“果然如此,我一定带你去逛西湖、看荷花。此刻我就去打听真相,你先睡一觉,醒了就到徐家来找我,那时应该有确实回音了。”
说罢,随即起身离去,直到徐海那里,就在门房中睡觉,睡前先关照门上:有个倭婆娘到来,立即去唤醒他。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在睡梦中觉得有人在推他,睁眼看时,门上向他说道:“倭婆娘来了!”
阿狗一跃而起,到门口接着照子,将她曲曲折折地领到后园一间堆置杂物的空屋中说:“已经打听过了,与陈东无关,是船上的官兵不小心闹出来的火灾。”
“呃,”照子点点头。“我这样去告诉辛五郎。”
“不必!”阿狗退了出去将门在外面闩上了。
“李君,李君!”照子在屋内拍着门大喊,“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实在对不起!照子。”阿狗隔着坚固的杂木窗格答说:“暂时委屈你。你的心思太灵敏了,知道得太多了!”
照子倏地回身,面有怒容;但从窗格中看到阿狗的歉疚的神情,她的脸色缓和了,“分享他人的秘密,往往是很不幸的事,我太不聪明了!”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不怪你。”
“你真了不起!”阿狗一半真心,一半恭维地:“其实倒是我不聪明。”
“这些话,现在不必提了。”照子抬眼看着他问:“我只希望知道,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一、两天。”阿狗紧接着说:“我马上会安排你住到一个舒服的地方去,你休息一两天,就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