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就再没话,后来困倦,随便找了处堆稻草的茅寮睡下了。棚中还有些牛粪的味道,夹杂在野外清新的空气里,有一种格外的真实感。韩锷仰面躺在那草堆上,睁着眼,望着棚顶,一时却没入睡。
小计的身子忽动了动:“想起夭夭了?”
韩锷一怔,到底是小计,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他微微苦笑了下。只听小计道:“睡吧,一个夭夭走了,以后还会有别的夭夭……”
他的声音倦倦的,象很困了。韩锷睁着眼想道:还会有吗?真的还会有吗?说来可笑,交往的也不下好几个女子了,但给他留下的全是美好回忆的,居然只有那个夭夭。其余的,只不可说、不可说罢了。
但真的还会有吗?自己早过了那年少轻狂的时候了,也没有了年少时对未知的渴望与期盼,对偶然邂逅的那种热切。他想的只是一种可以彼此握手相知的那种默契,是不是真的老了?
接着他脑中想及什么,脸上忽又一热一跳,心里似不安了起来,仿佛还是年少时的感觉。怎么会这样……韩锷心中疑惑,就这么想着,却也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时,韩锷拿起小计枕下头下的“含青”,微笑道:“这个,我却要收回了。”
小计一愣,却也没有说话。韩锷却把放在一边的“长庚”给他佩在腰上,微笑道:“少年剑客,你不是一直想当个剑客吗?这个与敌对搏时,怕更合手些吧。”
十二章:王候皆是平交人
那个院落里,桂花难得的已结得有子。空气里木樨的香气淡淡的——毕竟已入十月了,那只是一点不甘全坠的花儿残存的香味,薄得让人怀疑只是依恋里记忆中的味道。
一辆油碧青车停在门口,车里下来个女人,姿容明妍,身态窈窕。她看了看门首:柬约上所说的就是这里吗?
她走进门来,院中阗寂无声。忽然一只寒鸟飞来,嘎嘎地叫了两声,有些哑哑的,见无应和,一下也无趣的飞走了。门是虚掩的,似是主人正在等着什么人。那女子走入后园,却见园中的主人早待在那里了。那女子微微一笑,并不入那主人所坐之亭,而是在园门首倚门而立。
只听主人的声音道:“怎么,韦夫人来了却不进来,难道洛阳杜家已毁过一次轮回巷,对我们的十诧古图还有戒意吗?”
来的人却正是杜方柠。只听她淡淡含笑道:“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我虽然也算行走过些江湖,却不同于那些跑解马的,凡事还是小心些好。”
她面上笑容晏晏,听到她话的主人面色却阴了阴。只见那主人转过身来,却正是“漠上玫”余婕。她的一身装扮却也换了,非同于当日在洛阳时的朴素寒窘,却也不是时下贵族女子的穿扮,想来不愿与杜方柠雷同。却是一身紧身劲装,衣料华贵,外披披风。那披风散开,越显得她的身材孤俏,猿臂蜂腰。
那披风是黑色的,上面洒线绣了点点碎金,看来极为悦目,想来也大费了些工夫。杜方柠拿眼看了看她的衣服,含笑道:“多日不见,余姑娘的穿扮也与当日大是不同了。”
她一句句言来似无心,可余婕听得,只觉句句讥讽。只听得她淡淡道:“我这跑解马的自然穿得也要象个跑解马的样子了。这身装束,如不是得韦夫人当年不惜千金之躯,抛夫弃家,与韩将军同赴塞外,打压大漠王,我也挣不到这身女匪似的装扮呢。”
杜方柠只听得她口里说到“韦夫人”三字时,声音略重。这三字,在余婕口中道来,她只觉得分外刺耳。却淡淡笑道:“听说得年前圣旨已召令余姑娘重修轮回巷。余姑娘也得封郡主之号,实在可喜可贺。怎么,余姑娘那个一向最关心疼爱的兄弟小计还在余姑娘身边吗?”
余婕微微含笑:“他呀,小野马似的性子,虽说出身尊贵,要高出天下那些自视甚高之辈不知几何,却一贯爱东跑西跑。招惹得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心怀嫉忌的杀手一直欲图对他不利。但真命自有天护,邀天之幸,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没有损伤掉一根毫发。只是那要害他的人只怕背地里寝食难安,恨得咬牙呢。”
杜方柠“嗤”声一笑:“那却也是可怜,被外人追杀也就罢了,这世上更惨的事怕却是被亲人算计。明明人家不想,却生要逼人家做这做那,以谋自己的富贵,那怕却才是最卑鄙的了。”
余婕眼色微微一厉,淡笑道:“被亲人害也还罢了。要我说,被所谓心爱的人挟着亲爱之名算计下套,那样的事儿,只怕说是可鄙就不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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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方柠的声音忽变得冷淡:“要我说,却是那些想下套给别人却无人可下的人才最是可怜。这世上,最可悲的无过于可怜二字了。一个女子,要闹到寻死觅活的骗人,那才叫下贱。真真所谓扫尽天下女子的脸,真成了满街打滚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她语意一转:“却不知余姑娘约我前来,却为何事?”
余婕一顾日影:“嗯,想来现在也该到手了。”
杜方柠一愣:“什么到手?”
余婕淡淡地说:“我那小兄弟身世可怜,有一封娘亲的临终血书一直落在奸人手上,却不得见。我是说,看辰光,那血书该到手了。”
杜方柠神情一怔:血书?她说的是余皇后的血书?余婕要抚余小计登位,可说外力已足,最缺的就是那纸可以证明余小计身世的血书了。这血书,是当日她不惜亲自露面,在于自望的宅内生生从利与君手里抢过来的。余婕怎么说会快到手了?
只见余婕脸上含着笑意:“唉,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打听到那血书真正的收藏所在。那个男人也当真好可怜,娶个妻子,却尖利如狼,只怕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我见他可怜,费了点心机,才叫门下的一个小丫头得机去服侍他。那血书即为他所收藏,如果他那悍妇不在的话,我那小丫头乖巧伶俐,知道怎么让一个男人觉得自己学象个男人,哪怕他可怜的终日难出卧房,想看看那血书只怕还是办得到的。”
杜方柠至此才脸色大变:大荒山的人,是大荒山的人已潜入了得辉身边了!不错,她是为对得辉心中多少略有愧疚,得辉却老觉得帮不上她什么忙,她为了安慰其心,曾特意把那血书交与他收藏,也算是表示对他的一点倚重。自己虽一般并不出大宅,但得辉身边,她却是能不去就不去的,一向也没太关心他身边服侍的人。如今回想,得辉身边自去年自己去长安后就已多出了一个丫环了。她因一向到得辉那边并不久留,没有注意,哪成想,那丫头照余婕所说就是大荒山的人。以大荒山的攻心秘术,加上女色之诱,得辉不明根底,哪里抵抗得住!她脸色一变,心中烦燥。却听余婕笑吟吟地道:“怎么?一个贵族男子收房个把丫头还不在话下的吧。如今贵族,就是女子也兴在外面找人幽会吧?韦夫人出身豪门,这些想来该见惯了,怎么看来还有不适?这样也算是……背叛吗?”
杜方柠一时只觉心中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