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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第2页）

夜深之时，咸阳宫里的庆祝大典才结束。嬴政破例坐在大殿中央，目送群臣告辞而去。嬴政坐了很久，才缓缓起身，回到愈加沉寂的内宫。走了几步，突然一阵眩晕，嬴政不得不停下来，闭上眼睛，好一阵天旋地转，世界才开始安定下来。

最近，嬴政感到身体越来越不好，一些部位总在莫名其妙地疼痛，有时让他整夜都睡不着觉。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宿命不在遥不可及的远方，不是那些强大的敌人。那可怕的宿命就在身边，就在自己身上。普通人所逃不掉的，比如疾病、衰老、死亡，乃至于吃喝拉撒，自己一样也逃不掉。

在回宫的路上，他看到夜空下的咸阳宫绵延几百里，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灯光。他想，住在这宫中的人都在做些什么？都在想些什么？想必在这夜空下也会有不少喜怒哀乐，这些喜怒哀乐如果汇聚在一起，将会有多少呀？

回到寝宫坐下，赵高过来，问嬴政是否还按惯例批阅奏章？嬴政想了想，道：还是拿来看看吧，如果不瞧瞧各地的情况，睡觉会不踏实。不过，今晚不要都过目了，只看那些坏消息吧。

赵高拿来十几卷文简放在案头，便退到外面去了。嬴政深呼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打开一卷奏简。这一卷是御史府呈上的，告知，会稽郡陨石一案还未捉住凶手，只缉拿了一些最初在陨石边围观的人。嬴政想，这种事情，一般是捉不到元凶的。他们就像树林中的一只飞虫，想捉住他们，就得把树林烧掉。

嬴政抬头想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好办法，于是，打开另一卷奏简。这一卷是会稽郡郡守殷通呈上的，告知会稽郡出现异常情况？可能会出现大的变故。

嬴政记起楚国大将项燕将三十万楚军精锐解散在会稽一带的事情，心中暗想，那里如此不安定，不知藏了多少龙，卧了多少虎呢。现在事情来了，也算幸运，北击匈奴的战争结束了，秦军如今不用两面作战。

第十五章　咒怨（10）

接下来的几卷奏简虽是坏消息，却并没有引起嬴政太多的注意。只是最后一卷奏简的内容十分蹊跷。奏简写道：几天前的深夜，朝廷使者从关东路过华阴平舒道，忽然有一人持玉璧拦住了使者的车马。他说，为吾遗缟池君。使者一怔，他又道，今年祖龙死。使者想问其中原委，要他细说根由。此人放下玉璧，忽然隐身不见了。

嬴政心中掠过一阵惊慌，倒不是因为这件事的神秘，而是十分困惑：天下竟有如此之多的人咒他快些死，竟想出了这样的事情来动摇秦国的根基。

他不禁疑惑万分，并且暗暗自问：大秦国在我的领导下，统一了六国，平定了百越，赶走了匈奴人。不仅如此，我还统一了文字，统一了度量衡，这些伟大功业远远超过三皇五帝，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但是，在天下百姓眼里，这些功业到底有什么价值？为什么我是如此的自豪，百姓却是如此的怨恨！

嬴政感到头部隐隐作痛。他支撑着，叫身边的太监立刻取来玉璧一看。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十分痛恨有人竟做出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来。他焦急地等待着，却又有些害怕看到那块玉璧，隐隐觉得那块玉璧会给他带来可怕的消息。

深夜，太监从奉常府取来玉璧。嬴政接过细看，不禁吃了一惊。此玉璧正是自己七年前巡游时沉入江中祭水神的那块，上面还有自己亲手刻上去的字。看过之后，嬴政命太监将玉璧送回。他慢慢坐回椅子上，伸手去取放在桌上的茶碗，猛然发现自己的手冰冷，而额头上却布满了细汗。他轻轻地擦掉汗，入神地盯着不远处的大红柱子，想起十几年前，燕国贼子荆轲刺杀自己的时候，曾经飞出匕首，匕首就刺在了红柱子上。那时，自己从未疑虑过什么，为什么现在反倒惶惶不安了呢？

想了一会儿，他冷笑一声，暗想：反秦者放出无数谣言，不过是为了动摇人心。好吧，你们说去好了，想把大秦国从朕的手中夺走，除非你们杀了朕。我永远不会被你们吓倒的，绝望的永远是你们，而不是朕！

过了一会儿，嬴政笑了一笑，心中生出个有趣的主意，对太监说：给我找一件市井百姓的衣裳，比如店小二、卖豆腐、卖青菜之人的都可以。

这样一说，可难坏了太监，他连忙跑出宫，在咸阳城里找了几件回来。嬴政挑了一件，左右看了看，上面打了几块不太显眼的补丁，竟还有一块油渍在上面。他闻了闻，有股猪肉的腥味。太监告诉他，这是从一个屠户那里找来的。

嬴政摇头笑了笑，心想，在大家眼里，自己差不多就是个屠夫吧。他换上这身衣服，心里却轻松了不少，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便出了寝殿，信步朝英彩儿那里去了。

嬴政穿着屠户的衣裳，笑着等在屋外面。英彩儿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见到嬴政这番模样，不禁又惊奇，又好笑。她跑过来，拉着嬴政的手，惊喜地问道：陛下这是在干什么？深夜来找英彩儿玩吗？

嬴政微笑道：朕不当皇帝了，明天出宫，当个屠户，从此和你安安生生过日子，怎么样？

英彩儿道：好呀，好呀，我什么都不要了，带陛下回我的老家翟阳。在城外的湖边盖一间屋子，到了秋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到湖里采莲蓬吃。这样，快快活活过到老。

嬴政拉起英彩儿道：你的这张小嘴，一万个人里面都挑不出一个来。知道你说的不是真话，可朕还是愿意听。

英彩儿说：英彩儿这回说的可是真心话呢！宫中的规矩太多了，整天生怕出了什么错，一件事办得不得体，就会生出无数是是非非来。哪像在老家，和父母、哥哥们在一起，如果我偷偷跑出去玩，他们只会着急地来寻我，而不会骂我、责备我呢。

嬴政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朕都很奇怪，自己怎么就当了皇帝了呢？当年，自己不过是远在赵国当人质的王孙，那时，朕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回秦国，只要不过那种受人欺侮的日子就行了。谁想竟糊里糊涂地继承了王位，那年朕才十四岁。现在想想，是当个小百姓好，还是当这个倒霉的皇帝好呢？竟然有一点可笑。

嬴政又道：多年来，我想着如何才能放下利剑，天下一家。可是这一天何时能来？我何时才能放下屠刀，不做这屠户呢？这当屠户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英彩儿道：就算天下人都不要陛下了，英彩儿也会要陛下的。我会把您藏在我的老家，世上再没有人找得到。

嬴政笑着摇了摇头，爱怜地说：我总感觉快见不到你了，如果哪一天真的见不到你，朕不知会多难过。再过一段时间，我要离开咸阳东巡，你就与朕一块儿去吧。

第十六章　刀尖上的帝国（1）

咸阳深宫里，一只鸟在月下的百年古树林中鸣叫了一声。嬴政听见了这声鸣叫，顿时睡意全无。他起身，来到殿外的月光下，默默地走了几步，觉得有些孤单，于是命人将赵高召进宫来。

赵高悄悄来到嬴政身边，见他正在入神地看着月亮，就静静站在一边，等待嬴政回过神来。

嬴政把目光从天空移到近处，说道：想当年，朕在赵国当人质的时候十分贪睡，每天总要睡到太阳老高了才起来。到了二十多岁，尽管宫中动荡不安，血雨腥风，但朕晚上依然睡得很香甜。现在，秦国统一天下，平定了南方的百越，也赶走了北方的匈奴人，面对着这个偌大的秦国，朕反倒是睡不着了，不知是不是年龄大了的缘故？

赵高道：也许两个原因都有吧，人到了陛下这个年岁，便不像年少时那样贪睡了。

嬴政点了点头，道，我们还是到山上转一转，感受感受自然的灵气。赵高答应着，随嬴政登上车，向骊山顶上的朝曦宫而去。

嬴政站在峰顶上的一片空地中，周围是参天的大树。如果在日出时分，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的平原。但此时，人站在这片空地上，却如同悬在苍茫的宇宙中，头顶近处是密密麻麻明亮的星星，山下的平原一片漆黑，月光隐隐照亮着远远近近的山脉、河流，仿佛无数庞然大物在黑暗中隐隐地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