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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1页)

我看沈宏非(序)

回国数年,捞过界,时亦给报刊哄着写文字。写着,不免偷看国中各路文章,每读到宏非君专栏,便起惭愧之感:那才叫真的写手,寓教益于戏说,显器识于扯淡,玩弄字词,游刃有余,好比天生的画家,随便撩撩,都好看。

别人怎样读宏非君,我不知,在我,是当它正经文章正经读,篇篇有所得。同样是看世态、发议论、用材料、玩学问,学者的酸苦之论反倒像二三流笑话,嚼半天,领会不了,也笑不出来。小宝同志说宏非君不写风云写风月,只说对一半。鲁迅说起《红楼梦》:“道学家读出晦淫,革命家看出排满。”我读宏非君,是专看他笔底风月起风云,风云却作风月谈,居然弄得来脸色不变,波澜不惊。某篇叫做《近乡情怯》的,一路评析所谓“爱国主义”绕口令,讥刺极准,意思极深的,这类微言大义的例,在他近期的杂文中多得数也数不过来。

然而我也不满意宏非君,有时竟读得有点生气:他写作的野心总不肯弄得再大一点,以至口水不愿吐得更远;或与专栏周旋久,他的尺幅笔路自不免专栏化,我知道,以我辈无学知青执迷于“宏大叙事”、“文以载道”的可笑情结,诚不该如此相求,而国中杂论是要到宏非君的专栏,这才还原了民国人办副刊的文士本份与平民的泼辣,又兼远接《纽约客》之流写手的缤纷而博洽,非常都市,非常新派——我的意思是说,除却专栏,以宏非君事事入论的能量,调理文字的余裕,何故存心以浪费的方式闲置着,仿佛好罐子破摔,有点就此拉倒的隐衷在。小宝同志称他近来患“忧郁症”,代为感慨道:惜乎宏非君不生在养士的世代。这话虽是调戏,其中真意,仔细想,其实也笑不起来。我猜,恐怕小宝也曾悄悄为此“忧郁”过吧。

上个月有幸在什么酒会上撞见宏非君:落拓不羁,其貌甚古,果然一副襄昔文士相,虽然我并无拜面见明人的福,若是画袁枚,模特便是眼前宏非君——趋前致敬,憋不住,我使劲儿撺掇他日后写作还得添野心。他那样地大笑——真像是积郁之笑——又复沉吟,回说他不会虚构,写不来小说与长篇,只能写专栏。我一时语塞,接不上话,我知道,专栏岂是好写的吗?我之存心撩拨他,是要使他看重他自己,专栏写成精,怕就怕宏非君真的以为他只配写专栏。

陈丹青 2005年12月

不看医生看美女(1)

中国传统养生术有一个地位相当于“补钙”的基本原则,就是禁欲戒绝女色,最起码,得避美色,非礼勿视。然而英国某医学杂志所刊的一项实验结果表明:男性若每天坚持凝望漂亮女性几分钟,可延长平均寿命4至5年。该国研究人员对200名男性进行为期5年的观察,发现和其他男人相比,每天目击美女的男人不但血压较低、脉搏跳动较慢,且心脏疾病也较少,其健身效果,等于做有氧运动30分钟。

从前只知道勤看医生有助健康,想不到勤看美女竟也有同样功效。无论如何,这个消息让我悲喜交集。喜的是,看美女从此有了一个“或遵医嘱”式的正当理由;悲的是,根据我个人的经验,上述结论不靠谱的成分偏高。虽然英国在医学研究上一直走在各国前列,但是依我看此一研究成果还是相当值得商榷,最起码,比英国专家们预测的每周英超赛果要可疑得多。

从前我曾在一份医学杂志上读到,凡高血压患者,若每天坚持观赏金鱼一刻钟,有助于降低血压,减缓脉搏跳动速度。这里面的道理我明白,无非是金鱼不紧不慢的“低血压型”矜持姿态使然。我本人碰巧血压有点高,我家的院子里正好又有个鱼池,而鱼池里面养着几十条锦鲤外加金鱼两条。然而,也许是因为生活所迫,总之就是被锦鲤给带坏了,我家金鱼之游姿,恰如舒伯特歌曲《 鳟鱼 》里唱道的那样:“它愉快地游来游去,像箭儿一样。”抢起食来,更是动若脱兔,一点鱼样也没有。

很显然,这种金鱼每天若坚持凝视一刻钟,降血压肯定是没什么指望了,说不定还会把心脏病给“看”出来。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美女相当于金鱼,但是能不能有助于男性观众的健康,则取决于这些美女是不是和形形色色的“锦鲤”们厮混在一起。事实上,在正常的情况下,男性见到美女,会难以自控地产生自律神经亢奋,出现脸红心跳、手脚冰冷等现象。每天坚持把自己心搞得扑通扑通地乱跳一阵子,恐怕得心脏病和中风的机会还更大些。

英国学者在承认上述事实的同时也指出,每天都能见到美女,大脑中的回路控制机制,就会使脑中产生美好的情绪记忆,让情绪中枢保持稳定状态,能减低心血管疾病或中风的风险。

美好不美好的,另说,只是长期以“保健强身”的心态盯牢人家美女这么看法,难免会把男人一直看到麻木。昔有纪昌学箭,用一根牛毛缚紧一只虱子,挂在窗口,每天盯着虱子,三年之后,一直把个虱子看得有车轮那么大,于是功到自然成,一出山就是神射手。而当一个下定决心要用看美女来延年益寿的男人一旦也能把任何一个美女之全体(或美女之局部)看到车轮那么大时,看到脸不红,看到心不跳,看到气不喘,看到没想法或者有想法没办法,那就不是保健了,而是传说中的修炼。

在英国医生得出“男性若每天坚持凝望漂亮女性几分钟可长命”这一结论之前,有美国专家曾提出过另一种截然相反的观点。耶鲁大学的心理学家对已逝的3519名已婚人的寿命与其妻的丑陋程度进行了调查对比,结论是:娶丑妻之男子相对长寿,而且长寿程度与妻子的丑陋程度成正比。

翻出当时的报道来看,耶鲁的权威们是这样做的:研究人员首先设定一组与男方“寿命”有关之女方“容貌”的关系参数,把被研究者的妻子照片交给大学生打分,设定20分为满分,14至20分为美女,13分以下为丑女,结果惊奇地发现,平均算来,妻子得14分以上的丈夫,比妻子得13分以下的丈夫,寿命要短12年,正好是中国农历的十二生肖又一轮。也就是说,妻子长得越美,丈夫寿命越短。

这一研究结果虽然否定了英国医生的“多看美女可以长寿”之理论,却与中式视丑妻为福的传统思想高度吻合。中国人一般相信,老婆丑的男人会比较长寿,正所谓“老婆长得丑,活到九十九”,或曰:人生三件宝,丑妻、薄地、旧棉袄。也就是说,在“福文化”的意义上,老婆丑相当于“吃亏”或“小病”;在健康的意义上,老婆长得丑其实跟“不沾烟和酒”以及“饭后百步走”几乎具有同等之疗效。

剔除其中必然的酸葡萄心理以及“娶美妻的男人通常都不爱看自己的妻子”这种偶然的因素,“丑妻是福”在日常生活实践中也不是毫无道理。娶得美人归,只是一刹那的光辉,身为美人之占有者,疑神疑鬼,提心吊胆的非人生活才是永恒。既要攘外,又要安内,长此以往,想不折寿也难。我的老婆是美女,这样的家,就像一个物产过于丰饶然而国境线又过长的国家,不得不在外交上格外地费尽心机,国防上投入更多的资源,一个不小心,还会陷入穷兵黩武的险境。

美妻之祸害,清代云阳嗤嗤道人在小说里说的就更是邪乎,见《 警寤钟 》第十三回“贤德妇失岁得糠”:“娶妇原在取德为先,若以德行不甚要紧,而一味欲求其花容玉貌,苟一旦侥幸,以为得偶佳人,喜不自胜,此乃妄人之想,何足为法。盖妇人有色则骄傲无忌,心思莫测。更有一种痴迷丈夫,见其窈窕可爱,他若一举一动,则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致意奉承,要使他快乐。故枕边之际,花言巧语,淫唆百般,彼以为佳音啧啧,洗耳而听,不能辨其是非。勿谓一句挑拨,就是百千句的挑拨,再无不入耳之理……若再加之以丈夫之弱,自己容貌之美,又无公婆拘束,儿女碍眼,值遇有可苟之境,挑逗之人,自无不入于邪者。所以到后边,少不得不是被人骗卖为娼就是被人拿住送官,轻则打死,重则凌迟碎割,有个甚的好结局?”

不看医生看美女(2)

凶险到这步田地,英国医生自应是无话可说了。也就是说,此局将以“丑妻有助健康论”大获全胜而告终。不过转念一想,正因家有丑妻,男人看旁的美女,岂不是更有理由了?袁枚自24岁迎娶夫人王氏后,从29岁纳陶姬(年14)为妾始,至67岁纳吴七姑(年17)为妾止,共纳妾十数人。然而妻妾成群,长得却一个比一个丑。人或疑之,袁枚则借黄庭坚诗表###迹:“薄酒可以忘忧,丑妻可以白头。徐行不必车马,称身不必狐裘。”

文史界对袁枚的性取向隐讳一直讳莫如深,但除了显而易见的保健作用 (袁枚活了82岁,辞官后过了50年的逍遥日子,50岁开始戴眼镜,至70岁视力又恢复正常)之外,“可以白头”的另一成果,便是放心并放肆地好色(但不爱嫖),例如大举招收女研究生(皆为美女,有名有姓者凡50余人),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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