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二日中都城几条主街戒防,行人皆绕道而过。金国皇族、贵族高官一早俱出宫、出府,往城西尽端的“娲台”祭天。
娲台为一巨大的方形祭台,此日彩旗招展,烟腾雾绕,禁军层层护卫。
晨时三刻,祭天开始,但见钟鼓齐鸣,礼乐奏响,有祭师在祭台中高声念道祭文,又有人在祭台周围杀牛宰羊,燃脂焚香,好不热闹。
待祭师行完礼数,祭台右角忽传出一阵淙淙的琴声,那声响清亮凝重,透着空灵肃穆,揉着天清地和,如行山颠水涯之上,似朝露春雨从天而泻,让人在经历繁冗祭礼后精神为之一爽, 随即气息和平,不知觉有清风明月之感。
燕青精通音律,听那琴声心中直叫好,这琴声清婉中含混沌大气,弹琴指法中的揉、绰、注、撞、走、飞、推都用到了及至,抚琴者心归知止,与神合灵,与道合悟,已然物我相忘。“妙啊,妙啊,此曲只应天上有!”燕青心中惊叹,竟听痴了。
不知何时周围响起一片唏嘘声,燕青从那琴乐的意境中顿回,听身边人在议论这奏琴者是李师师,她技艺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到金国水土不服,竟失了颜色…
燕青早知是师师奏琴,他听过她奏琴,他见她第一面起就从她的琴声中领略了她不同凡女的智慧通达,并由此倾心。但今日他又从她的琴声中听出一番凌云之气,这种气度浩然坦荡,令人神往之余又不禁有些愧然。燕青忽然觉得他好像对师师并不完全了解,她在他面前娇柔委婉只是因为对他有情,但她的心灵深处有一方他看不透的领地,她身上仿佛有也有一团他猜不透的迷。
远处李师师奏毕,抱琴而去。燕青望她背影有些迷乱。“师师,这些时日你是怎么过的?是你变得像个迷还是我越来越糊涂?”他在心中喃喃自语。
完颜宗瀚望李师师的背影也若有所思,他突然对身边的一位侍官低语,那侍官点了点头,退身而去。
侍官悄然而行,绕到祭台的右侧,他乘人不注意正欲潜身向李师师而去,忽被宛赫叫住:“密兑儿,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密兑儿忙止步,躬身道:“皇上说太后为今日祭典操心了,特遣奴才来问个安,并送来一幅玉佩。”他说着将双手玉佩举起。
宛赫瞟了他一眼道:“既是向我问安,怎么却向着别人去?好像这玉佩本来也不是要送给我的,你这样做岂不是违了圣意?”
“这,太后,皇上的意思是…”密兑儿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完颜宗瀚向他交代了,这玉佩要悄悄送给李师师,不要张扬,刚才他明明见完赫太后转身向另一边去了,怎么她背后像长了眼睛?
宛赫冷笑道:“皇上是什么意思你都弄不清楚,还当什么差呀?这玉佩我收下了,你回差去吧。”
密兑儿喏喏退身下去,宛赫轻轻长叹一声,但叹声未定,耳旁又有一声音响起:“拜见太后。”
宛赫抬眼,觉得眼前的人看着面熟,便问:“你是何人?”
“在下是四王爷府中的张闲。”
“张闲?”宛赫想起来了,完颜昌府上是有这么一个中原人,好像昌儿还挺看中他,但他此时现身是为何事?
未及宛赫开口,燕青恭声道:“王爷差在下来是向太后问安,王爷念及太后爱听琴,特送送太后一幅中原觅得的上好琴弦,以兹太后身边的抚琴人能更好地奏琴伺候太后”燕青说着向宛赫递上一个锦盒。
宛赫望着锦盒,眉头轻皱,她听懂了,她的昌儿是变着花样向李师师赠物,手段倒是比她的皇儿要高一筹,这李师师有那么了得吗?才露一露脸,便让她两个儿子争着来送东西,看来这女人即使红颜没了,也照样是祸水,该怎么打发她呢?
宛赫犹疑间,燕青向李师师暗送了一个眼神,李师师心领神会,向宛赫走去,在她面前跪身道:“太后,小女子忽感身子不适,可否先行回宫?”
宛赫“哦”了一声,心思转动:“她想离开这儿?难道她看出我的不安?这女人真是玲珑会意之人,知道自己在这儿惹麻烦。也罢,她早点在这儿消失也早点让我那两个痴儿少东张西望。”宛赫微点了一下头,向身边两个随从做了一个手势。
李师师跟着两名随从出去,她背对祭台,悠然而去,青天煦日下留一剪曼妙背影,令人遐想无限。
宛赫盯那背影,眼色森然,心中突生悔意:“这女人是祸水,是祸水!她怎么将她留在身边?她怎么让她这活到了今天?”她向身后一贴身侍卫使了个眼神,那侍卫点头即去。
中都戌芴街,人迹皆无,戌芴街和周围几条街道都属戒防的街道,皇族的祭天礼不结束,百姓便不能上街,也无心上街。春日午后的暖阳照着肃静的街道,街中只缓缓行着一小轿。
李师师此时坐在轿中,焦作不安。她不断掀起轿帘张望,燕青呢?他怎么还没来?再往前行一段就要看到皇宫了,那是囚禁她的监牢,她岂能再回去?
正思索间,猛然轿身一沉,翻落在地,她惊呼一声,被弹出轿外,未等落地忽觉一只手臂托住她的腰间,那手臂一卷,将她带到几步之外。
她头晕目眩,周围什么也看不到,只嗅到一丝她熟悉的箫肃之气,便止不住狂喜,紧紧将那手臂抱住。那手臂携着她在空中翻了两番,待她立身定睛下来才发现自己依在燕青的肩上,她欣喜地望着他,却见他瞟都不瞟她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她顺他的目光看去,不禁心头一收,打了个寒战。
几步之之处站着个人,右手持利剑,左手按在咽喉上,眼睛鼓出,直愣愣地望着燕青,满脸充满惊恐; 痛苦; 不解; 不甘…好像不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不相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怎么他面前的对手会出手这么快?快得不及还手,快得不可思议,快得让他来不及接受死亡!
那人睁着眼慢慢倒下,左手松开,李师师这才发现他咽喉上中一只弓弩,那弓弩几乎没入他的颈项中。几步之外那两个抬轿的随从也倒在地上,身上各中一弓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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