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舒眨也不眨的望着他,温柔而倔强,她抿着唇,将开始看他还眼带雀跃笑意,慢慢却布满哀怨和委屈,看了半天,又回到欣喜和甜蜜来。手里的单子递给他,手就背到身后去,转身慢慢往前走,像是生气了,实际是把手留在后面给他个台阶,等着他一下抓住这双手,或者‘哎呀等一下’一声像从前那样揽住她的肩头。
他什么也没有,手里单子上那b超影像一塌糊涂,上面文字却异常醒目,宫内单胎妊娠……
两个人坐在医院对面的本帮菜馆里,环境优雅温馨,桌上摆盘讲究,菜品精致,味道也清香醉人,忠承却一丝兴致全无,双眼颓丧无神。这还是他来上海这么多天的第一顿正式的饭。之前不是没胃口不吃就是凑合泡面,几乎初一过后到初七恁多天就没从他暂住的酒店房间里出来过,从前还一直听叶舒说上海菜如何如何美味醉人,现在端来,不过如此。
叶舒装作不管他专心吃自己的饭,眼睛余光却不时扫过他的眼,两个人都在等待宣判,两个人都等对方先给自己台阶,然后就坡下驴。强烈的妊娠反应使她只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可放下筷子坐等半天对面的人还是不开口,她忍不住又要发脾气生气了。眼睛一抬,嘴唇不停抿着,心里不停想着要与他分开从此老死不往来的事,眼泪刷刷从眼眶里涌出来,又被她转头轻轻抹去。
忠承现在只想叹气,长长的,深深的,心无杂念的,好像只有这样的叹气才能使他纷乱的心绪得到一点点暂时的休息。昨天他还在赌气的想着从医院出来就直接买机票回家去,买最近航班,回去后从此再不联系,或者一定要她好好端正态度,好好改改脾气,同她讲明白再这样动不动就使小性子发脾气就不要再谈下去了……他如今只剩无措了,只剩满心茫然的无措,还有,苦恼。
真想找人说一说,好好的说一说,可跟谁说呢,说什么呢,连面对眼前这个一直觉得要跟自己共同度过一生一世的爱人都不能坦诚直说的话,还能跟其他什么人说。
回酒店里,人站在高高的距地面十多米的落地玻璃窗户前给父亲打电话,听着嘟嘟声望下面五光十色的霓虹,猜想他们此刻在做什么。
“打电话来做啷个。”父亲的威严而充满惊喜:“还说你搞忘了呢,哪天转来嘛?你们还不上班吗?”
“……”叶舒垂头坐在床边的身影映到玻璃上来,她正偏头关注着自己。他眨一眨眼睛,抻唤一声,打起精神来笑道:“说件喜事听不?”
“喜事,你有啷个喜事,喜事你抻唤啷个嘛。”老张却也高兴:“啷个喜事你说来我听哈儿噻。”
“多个人喊你老汉呀。”他夸张的做出‘这还用猜’的欣喜表情,便把自己也说服了,好像真的高兴万分的样子:“嘿,来见老丈人,不结婚整啷个欸,我跑来好耍吗?”
“你……”老张高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回头笑给黎书慧和大姐看,两排牙花子清晰的露在外面:“哪阵儿嘛?哪阵儿结婚嘛?商量好了?她那边要些啷个?你们商量准没有嘛。”
她要什么……什么也不要,他看着自己的脚尖道:“她样都不要,没说要啷个。”
“屁,你光晓得好耍。”老张迫不及待把免提打开给母女俩分享了,黎书慧一面高兴,一面责难忠承:“你问清楚没有嘛?究竟是人家不好意思没有说明还是她真的没要嘛?哪有结婚样都不要的,人家恐怕随便一说吧,戒指项链耳环首饰,或者她要现金吗?各个地方的风俗不一样,你问叶舒噻,你跟她两个说,你们两个商量,我们老了没有意见,人家屋里养的姑娘,又是独女,好好惜待人家。”
“我晓得。”这么多天来终于感觉到了温暖,家的温暖,家人的温暖,絮絮叨叨的,深沉的爱。
“她那边妈老汉啷个说嘛,看到了吧,满意你不?她那边大城市的人恐怕不一样吧。你也不要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就了不起,谁家姑娘也是养大的不是捡来的,不可能说人家说样都不要我们就样都不给。再说现在说着好听吧,以后你两个吵架她就要说你婆家当时啥都没给说你瞧不起她。看着说,想着想着的说,也不要太说大话了,你屋里就这个条件,她真是要十万八万你也未必拿的出来,反正是那个意思,礼节要到!你读了恁多年书这些不要我教你噻?”
忠承哭笑不得:“你操心得很。”
“那些他不晓得吗,恁大个人又不是三岁的两岁,还要你一遍两遍的啰嗦,一会儿他又要念你话多。”手机已经到了黎书慧手里,老张站她身后望一阵儿,孤落落的笑着坐回凳子上继续吃面,父女俩的目光仍不时望向那边母亲。
“我不多谈两遍他不晓得,像你这样样不关心样不管!”她是有说不完的话的,筷子还拿在手里,却早将吃面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们离得远了没得法,以前跟你说过的喊你找个近的有啷个事我们好商量呢,你不信。都随你,听你的,你说是她就是她了,寡就是远了辛苦你,那些话也听不懂,老丈人喜欢你还好,不喜欢你的话你日子难过。倒是还好你们以后住这边,住那边的话有你累的,你好好跟那边商量嘛,结婚办酒不是小事,有啷个事情你打电话转来说,不要叫人家笑话你,你屋里也恁大个门户立着未必还会让人家看不起吗?”
忠承心酸的几乎落泪,忍不住就要将这些天的全部遭遇合盘说出来,包括在家时两个人已经大吵了一架,是她先不告而别离家出走,腊月二十八这天独自一个人通过她的朋友找到她的家里去,包括二十九三十甚至初一还一直在她家门口守着,但对方一家人一直给他吃闭门羹,她也没声没息,却在他心灰意冷准备回家时她却甩出一句怀孕,要他陪着去医院流产……他难受的发闷,抹了把额头,又是点头又是微笑:“不要焦不要操心,我晓得,他们都对我好得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