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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要团结呢(第1页)

他把背篓放到樱桃树下,一面在卢定芳的协助下装秧子,一面观察黎祥琴李国珍两人:“今朝的太阳好,锄草正适合,你不信把草草锄了大太阳一晒,到晚上它就焉啾啾的再活不过来了。”

李国珍别扭的哼了声:“你去锄噻,那苞谷林里头怕你钻进去就出不来。”

她又招呼水里的忠传:“就是这样说哈,麻烦你,我也转去煮饭了。”

“要得,我给你留着嘛。”

“还要现回去煮吗?就在这里吃噻。”潘天发这样叫她,把目光转向忠传:“就在这里吃就是,你一个人能吃好多啊。”

“你是主人家!”卢定芳拍他一巴掌,抢在说话的忠传前面嗔怪道:“人家屋里你倒大方得很,没喊你请客。”

“我就是这样跟她说呢,就在这里吃,反正大哥也没在屋里,你就在这里吃就是,一个人的饭难做。”

黎祥琴去缠着潘天发两口子:“潘大爷是大方,那么我们都到他屋里吃去。”

“有个狗屁。”卢定芳笑道。

“不吃,不吃我转去,他没在屋里我一个人的饭还便利些,有啷个吃啷个免得燃火,我走了,转去了。”李国珍的身体像开始缩水了,也可能缩的是骨头,从背影看,忽然发现比从前矮了好大一头,又是白帕子裹着头,更显得饱经风霜。她走路的姿势仍是她这个年纪正常该有的农村妇人样子,步子拉的很大很快,一时稳步矫健,一时摇摆不定的乱窜,一时像矍铄的老年人,一时像浑噩的年轻人。

“她那石岩洞住着她还像舒服得很欸。”黎祥琴望着她的背影笑:“早晓得该那阵儿不修房子噻,一辈子就住那里头,省得那阵想着为了根平娶媳妇不把钱拿出来给根元买房子。”

潘天发含着烟囫囵不清的:“那跟茅狗有啷个区别啊。”

老张挑着箩筐下来,裹着烟招呼装秧子的几人:“转来饭吃了来,中午歇会儿。”

听潘天发说话:“不要笑,你两个不如人家,堂客就要像她这样才好,红砖瓦房我也住得石岩洞茅狗洞我也住得,一世夫妻一体已!屋里饭煮的香,外面人我待得周到,你看那阵罗大嫂恁弯酸的人她挑的出来她李国珍的毛病不?哎——这就是本事。”

“是噻,人家讲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噻。”卢定芳方他:“她恁好你那阵儿不讨她做堂客?”

老张道:“人家没看上他。”

“那是啷个——”潘天发赶紧盯着卢定芳抻开脖子:“那是个人缘分,她再好不是我的缘分还是没有用,我们卢大姐再不好我还是一眼相得中。”

老张父女笑着不开腔,卢定芳斜着眼睛瞪他:“没稀罕你瞧上。”

黎祥琴可不嫌麻烦:“好好把我们潘大娘抬着吧,你深怕人家不晓得你那些鬼板眼儿呢。”

“你这话硬是,你不信王二在这里他就要洗刷你话多,一堆住着要团结欸,一哈都是妇女你该帮着你们妇女说话欸,你啷个还,反而来添乱呢,特别我们屋前屋后,团结才好相处。不仅我们要团结,在外面也要团结,外面,要么啷个说老乡呢,你看你们王静王莉,我们这里好多人都在广东那地方打工,他们根平啊,小川啊福全啊,恁多人,要随时团结互助。”

“要团结!”一阵戳中伤疤,可如今她也不再将面子挂在脸上:“还要那边这边,就是她两姊妹她都没兴打个电话写封信欸,还要边上其他人。”

几个人还有说有笑的热闹,黎书慧走到坝子来轻言细语的笑着喊忠传:“扯完没有?跟你端根板凳来你们好坐着吹。”

烟还没点燃的老张转过身就往屋里走去,老远走在前面,像说明他跟后面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一会儿,秧田上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少午吃罢,两个老头在堂屋凉席上摆龙门阵,忠传陪母亲在灶房洗碗,瞧着母亲的脸色道:“今朝还先见,大姐跟国珍大姐两个人还站一堆好好摆哈龙门阵。”

黎书慧长扬着声调叫:“狗见羊,稀奇吗?”

“……”她的头道碗洗完了,要把没吃完的剩饭倒灶台角的猫碗里,被母亲横一眼:“把猫胀死?狗不吃了?”

“狗我喂了的。”

母亲一把夺过去掷于猫碗旁:“现今没有猪草,倒给猫儿!”

忠传不吭声,抱着碗到洗衣槽里清二道。

过一会儿,又听母亲在屋里悄悄的念:“少午一吃碗都不捡就摊到凉席上躺着,只有他一个人做活儿的其他人都在耍,一天到晚像个陀螺一样还说你没做事你耍了,他倒有个好名声!那底下鸭子放了一上午没人给它拿谷子去!”

这音量必然躺在那边堂屋的父亲是听不到的,显然母亲是希望自己能给她回音的意思,她抿抿嘴,又把话吞回去。

母亲过一会儿端着淘菜的筲箕出来刷,嘴上苦恼的念叨:“晓得又哪天落雨,手腕硬是疼,我说把过年你小姨她们来穿的棉拖鞋盖的铺盖拿出来洗都没有,一直没有好天气,我个人又抱不动洗不干净,晓得这又哪天有空啊。”

“……明朝上午泡那儿我中午转来洗。”忠传小声道。

“你又哪只手得空来洗嘛。”母亲丧着眼睛做出十分无助而恼火的表情:“你都一天累到黑中午都没说休息,你也不得空。你帮我把那两床铺盖抖下来,把棉絮抱到阳台上来,洗我个人晓得洗,我哪天手不痛了我来慢慢洗。”

忠传又不吭声了,抱碗进屋,收拾干净了灶房,到秧田扯秧子去,随母亲在背后怎么念父亲。

这就是她对抗母亲时与她表达不满的唯一方式,不开腔,不言语,不接触。

有点像忠信,但没有他沸点高爆炸强,也不像忠旭‘打开天窗有话直说’,更不是忠承那样拽一把她的头发再拿梳子顺着头皮梳一梳,揉一揉,她从来都是无声的,沉寂的,若无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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