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一切的一切,都使我心花怒放。只是,时近正午了,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客人却迟迟不见踪影。他就是被请为主婚人的都督府长史李狒毛。督府都督马陋钟早就到达,还送了一份厚礼。许自正率我有礼有节地拜见,献上了谢媒的重礼。
孟元凯也早早就到了。我的这两位大媒人见因为我李白的婚庆安州城变得这么轰动,都觉得这也是他们管理下的一桩盛世美事,完全是可以载入地方志的,他们着实为我感到高兴。他动身来许府的时候,还特地派人请李狒毛结伴同行,不料那长史大人却不给面子,借故推托,说自己“随后就到随后就到”。
一等再等,这位堂堂的婚礼主持人却仍旧不见踪影,大家都十分纳闷。我看到许自正也是惴惴不安,只好连续派人催请,直到一般的来客已经陆续吃过了酒宴,举行迎亲大礼的时辰就要到来的时候,几批出去催请他的人才回报说:“李大人快要到府门了!”
大家纷纷出门迎接。那个时候,我对他已经是极不高兴。心想好个李狒毛,你不过只是个“明经科”出身的,在官场上混得还不错罢了!都督大人早就到了,可你却慢悠悠的,难道成心要给面色我李白看!我眼里入不得沙子,凡是不顺心的事儿,都忍不住要表现在脸色上。所以,我见了李狒毛,也就只是冷冷地一揖,算是行礼了。
那李狒毛到底也不是吃白粥长大的,老练世故,正宗的老滑头老油条,自知我对他摆臭架子有意见,想必他心中对我也是既嫉又恨吧,他肯定会这样想:“你小小的李白的小小婚事,就吵闹得这么热气腾腾,比起我李狒毛当年走马赴任安州时,还要排场还要光彩,长此下去,你一得势不就无法无天了?要好好教训教训你才行!”于是,他见许自正前来请他入席,就借题发挥开了:“自正兄呀,我们安州的官民真是太好客了,你看给了贵府‘赘婿’多大的面子呀,满路的人山人海,把我的马都挡死了,贵‘赘婿’如果再中个状元光荣回归的话,到时候我恐怕连来贺喜也挤不过来啦!”
我一听他的话,知道他是无话找话、话中有话,顿时觉得羞辱难忍。我在心里咬牙切齿,连许家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让我难堪的“入赘”两个字,你李狒毛凭什么就这样不尊重人,不尊重许家,更不尊重我李白?
其实,大家听了他这番似冷似热的话,也不便说些什么,大都是见到大喜日子,懒得跟他计较。孟元凯肯定是熟悉李狒毛的为人和我的忌讳的,但他官职小,虽然也是媒人之一,但碍于情面,他也不好说李狒毛什么。
这时,都督马陋钟笑眯眯地走向李狒毛,半咸半淡、半真半假地说:“佛毛兄呀,你是悔不当初了吧?如今你来迟了,饿了大家这么久,我们每人罚你一大杯酒,你说应该不应该呀?”“是是,应该的,应该的!”李狒毛想不到平日不苟言笑的马陋钟,今日也会这么开心。对这位顶头上司,他李狒毛还是不敢也不能得罪的。
他还想说句什么,马陋钟却抢先开口了:“还有哪,狒毛兄,我们饿饿肚子倒是小事一桩,你姗姗来迟,耽误了太白和含烟两位新人的良宵,他们可就要大大地罚你的酒哩!太白呀,来来来,我来做个中人,他迟到一刻就罚酒一杯。等一下子你敬长史大人三大杯之后,再请他为你们主婚吧!”一番话,惹得满厅的宾客都哈哈大笑,李狒毛尴尬了一下子,只一下子,连忙随机一笑向我道歉说:“实在是对不起了,请太白原谅。”虽然说了对不起,但在场的人谁也看得出他心里是老大不高兴的。
大家各自入席,马陋钟、孟元凯两位大媒人和主婚人李狒毛坐了首席。许自正一声“大家尽兴吧”,厅堂里立即人声沸腾,觥筹交错起来。菜上八道,酒过三巡。当我又一次敬酒敬到李狒毛面前时,李狒毛撮着那像老鼠毛一样的山羊胡子,目光扫过全席,然后颇为傲然地对我说:“新郎你李白官姓李,下官我李狒毛也姓李。今日我为你这个新郎官主婚,但不知新郎官的渊源是出自何支来自何派?是什么辈份?如果我们把辈份弄颠倒了,那岂不是闹了天大的笑话?”
我听了,心里明白他的真意,他是想在出身门第上显示他的优势,达到高我一等的目的。这不,他不等我答话,就趾高气扬地从高祖、曾祖说起,大谈起皇亲国戚的家世和他自己的显赫历史来。我李白就是李白,我从来不会奉承像他这样借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的人。我当然也不大愿意说出祖辈流落碎叶、谱牒不继的话,于是也专拿辉煌的人物三言两语作了回答。大家听后,都高兴地奉承起来:“既然是同出李广一脉的,那就是与长史大人的同宗,也就都是当今皇上的本家了。”说到辈份,我倒一一数来,数来数去,原来我还比他高出两辈,依照礼仪,他应该叫我“公”才是。但是,李狒毛自然不愿吃这个眼前亏,硬说我们两人原来是同辈。结果是他没有全部说实话,我也没有全部说实话,于是两个家伙心里都不是太舒服。
终于到了李狒毛堂皇就位宣告大礼开始的时候,只听这位堂堂长史朗声宣读道:“新郎李白,字太白,源出陇西李氏,为汉李广,晋凉武昭王李高之后……”听到这里,我心里不由大声叫起苦来,他也分明听得宾客中有人“扑嗤”一笑,长史大人你怎么把自家的祖宗昭穆都读错了。李嵩怎么变成李高了?当他宣令“饮合衾酒”时,又朗声读成了“饮合雹酒”,当然又有人“扑嗤扑嗤”地笑出声来。我心中大喊倒霉,心想像这样的大喜盛典,却叫这个家伙弄得黯然失色了。
我心里恨得牙齿痒痒的:“李狒毛呀李狒毛,你如此不学无术,还要一味充大头摆架子,那岂不是更让众人小看了!”轮到新郎新娘谢客了,我捧了金盘,含烟蒙着盖头,在我的搀扶之下首先向马陋钟、孟元凯行了礼,两人都躬身回了礼,又给我们送上金珠彩礼。
我们走到李狒毛面前,含烟除了谢媒之外,还随我一起行礼致敬。李狒毛却心不在焉地与其他人谈笑,把我俩晾在一边,连马都督都看不过眼了,连连扯扯他的衫袖示意他快些答礼,李狒毛这才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敷衍着说:“自家人嘛,不必多礼。”只见他两只手一时左、一时右,在袖筒里装模作样地像要摸点什么见面礼出来,结果什么也没有摸出来。他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说:“哎哟、哎哟,路上太拥挤了,把见面礼都弄丢了,真对不起啦。”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压根儿就瞧不起我,肯定从来没有准备过什么礼。
我并不是那种见钱眼开、见礼入迷的人,但我的自尊心还是又一次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众目睽睽之下,我被他气得面红耳赤,又看到马陋钟、孟元凯和许自正都对李狒毛的行为面露不平之色,于是急中生智,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大人你总是贵人多忘事(字)呀!”暗中讽刺他刚开始主持婚礼时读错字了。大家听后,不约而同地哄堂大笑。马陋钟看李狒毛一时困窘,连忙打圆场说:“好了好了,大家不要笑啦!我看长史大人还是继续主持婚礼吧。”
李狒毛立即顺着梯子下台。他干咳两声,继续高声主持婚礼:“下面新人开始拜堂:一拜天地,二拜祖宗,三拜父母,夫妻对拜——送人洞房!”
这一天,我觉得过得很快很快,又很慢很慢,虽然我感到累极了,但内心十分愉快。当我把含烟牵入洞房,放下红绸彩带的时候,顿时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在人生的道路上,在事业和爱情这两个大果实中,我已经取得了爱情这最甜蜜的一颗了。
许含烟已经是我的妻子,现在她就坐在绣被锦衾重叠、轻纱帐围绕的床沿上,浑身珠光宝气,显得雍容华贵。我想立即去挑开那一方红红的盖头,抱着妻子,又想还是这样多坐一会儿好些,以便保持相公林初见时她那份朦朦胧胧、若即若离的美丽。洞房里红光彤彤,香雾氤氲。还有两个丫环一色的紫绫袄、绿罗裙,一样的笑容可掬,烘托出一种七星伴月般的氛围。看着那两个丫环,我的眼睛突然一亮,眼神停留在其中一个丫头的身上,心中立刻涌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她是丫环吗?她不正是后花园紫藤架下的那位和我约会的许小姐吗?她究竟是谁?怎么会跟含烟生得如此相像?
许府内外渐渐平静了下来,月影开始西移,一个叫绿叶的丫环轻轻掇起床柜上的桃巾小牙棒,双手捧交给我。我接过,指着另一个丫环问绿叶道:“她叫什么名字呀?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她叫小春呀,和我一起服侍小姐好多年啦。”绿叶抿嘴一笑,一边轻轻地回答,一边向小春轻轻地招了招手,示意她跟她出去。那叫小春的就随着她走出了洞房,她那身段轻轻盈盈的,那步伐简直和含烟一模一样!那眉眼儿、模样儿,真真切切、的的确确就是在花园和我约会的姑娘呀!
哎呀,莫非含烟用了掉包计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揭开她的盖头看看再说,我又惊又喜地走近含烟,轻轻伸出小牙棒,凑近她耳边,轻声地说:“含烟呀含烟,恕我李白放肆了,今日得和小姐遂鸳鸯同宿之愿,我真是三生有幸啊!”
盖头起处,一枝玉树琼花盛开在我的面前,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美丽啊?——那是一种没有尽头的、不会让人担心它会凋谢的美啊!这令我像老僧入定般呆住了:这就是我的妻子含烟吗?她竟然生得这么娇媚,说她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一点也不过分,她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啊!我的双眼凝视着她,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普天之下,美人无数,但我还没有见过如此之美的女子。
含烟慢慢立起,缓缓地躬身施礼。她目光清澈、欢喜,轻轻开启那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