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把翻译也算上(他添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们决定要扣押三十九名人质。最终的数字是四十,因为阿格达斯神父再一次拒绝离开。十五个士兵加上三个将军,他们差不多是一个扣押者对着两个被扣押者,他们觉得这个比例颇为合理,遂达成一致。考虑到原先的计划是十八个恐怖分子扣押一个总统,他们觉得重新计算的结果已经是他们能较好地控制局势的极限了。他们想要的最好结果是激起希望却不予以满足,慢慢释放多余的人,先把他们所有人都再扣一个星期,然后再一个一个放掉,等他们的要求得到满足后,作为交换随便放几个人。可是恐怖分子们累了。人质们有需求,也有抱怨。他们挑起了重担: 满满一屋子不安分的孩子都得有人来让他们安静,来爱抚他们,来逗他们开心。他们希望他们都走。
他们又叫梅斯纳尔时,他很快就过来了。
房子里经过了一番大扫除,窗玻璃和窗台,透明的窗帘和帷幕都洗干净了重新给挂上。一切都井然有序,因为著名的细川先生(他可能想在他们的国家建一座工厂)和总统将要来参加晚宴,这是昨天的事情吗?直到此时,副总统才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增田为什么要在他家举办这个宴会呢?如果这个生日真的如此重要,为什么不在总统府举办呢?如果不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压根儿没打算来,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阿尔弗莱德在翻他的纸。“这些就是名单。这是我们要扣押的人。这是我们会释放的人。”他把黄色便笺纸放在梅斯纳尔眼前的桌子上。“这些是我们的要求。我们做了更新。若是要求没能全部满足,我们就不再放人。如你所言,我们一直都非常理智。现在是让政府理智的时候了。”
“我会告诉他们的,”梅斯纳尔一边说一边拿起纸,折好了放进他的口袋里。
“我们在健康问题上一直都尽心尽责,”阿尔弗莱德将军说。
健突然一阵倦意,他举起手来暂停了一会儿对话,努力想着西班牙语的“尽心尽责”翻译成英语该是哪个词。他想出来了。
“任何需要医务照料的人都将被释放。”
“也包括他?”梅斯纳尔的脑袋朝副总统的方向斜了斜。副总统现在陷入了发烧的迷幻世界中,没留意刚才的话。
“他我们留着,”阿尔弗莱德将军简洁地说,“我们没弄到总统。那我们总得弄点什么吧。”需求清单(钱、释放囚犯、一架飞机、送至飞机处等等)的旁边还有另外一张清单。这是一张能稳住事态的单子,一张写着需要立即满足的小要求的单子。清单的细节没什么意思,某些物品不到,人质就不放: 枕头(58)、毯子(58)、牙刷(58)、水果(芒果、香蕉)、香烟(20盒过滤的、20盒无过滤的)、糖果包(各种类型的,包括甘草糖)、巧克力条、黄油棒、报纸、一条电热毯……这个清单长得没完没了。房子里,他们想象着外面的人被派去大扫荡了,大半夜里出去寻觅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人们会重重地敲打玻璃门,弄醒店主,店主被迫打开头顶的大灯。没人想冒着某些人可能会改变主意的风险等到早上。
当所有剩下来的客人都被赶到餐厅里听宣布人质名单和释放名单的时候,大家都相当兴奋。这是一场步态竞赛,一场听音乐抢座位的游戏,人们受到奖励或者惩罚完全出于随机。他们所有人都乐于试试运气,就连肯定知道自己不可能有机会回家的细川先生和西蒙?蒂鲍尔特也和剩下的男人们一起站起来。他们的心脏跳得厉害。所有男人都觉得罗克珊?柯思这次肯定能走了,扣押女人的想法让人觉得又讨厌又为难。他们会想她的,他们已经开始想她了,但每个人都希望看到她离开。
他们点了名,让他们站到左边或者右边,尽管他们没说哪边的人会被释放,但这不言而喻。三十九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才刚开始明白: 他们深陷其中了,他们从现在起要住在这个房子里了,他们被绑架了。
美声 第四章(1)
阿格达斯神父和健解释,健又转而向细川先生解释: 他们几个小时以来盯着窗外看见的东西叫做“嘎鲁阿”。它比凝水雾气大些,比毛毛细雨小些,颜色黯淡,模模糊糊地悬挂在这座他们眼下无法离开的城市。他们看不见城市的模样,他们看不见任何东西。
出现“嘎鲁阿”是合情合理的,但是这样一来,空气的清澈澄明就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如果你现在朝窗户外面看去,就连将花园和街道分割开来的墙也是不可能看清楚的。难以分辨树木的形状,难以区分树和灌木。白天看起来像是黄昏,而墙的另一侧竖起的探照灯几乎让黑夜变成了白昼——就像是傍晚举办棒球比赛时用电灯照出来的人造白昼。简言之,当你在有“嘎鲁阿”时向窗外眺去,你真正能看见的不过是“嘎鲁阿”本身罢了,既看不出白天和黑夜,也分不清季节和地点。日子不再以它常规的线性方式流逝,每个钟头都重新绕回它的起点,每一瞬间都过了一遍又一遍。以他们理解的方式存在着的时间,终止了。
因此,细川先生的生日派对结束一周之后再接着来讲这个故事似乎也还不赖。总之,第一周不过是些琐碎小事,大家兴致索然地学习过一种新的生活。起初管得很严格。他们端着枪,发号施令,人们服从命令,在客厅地毯上睡成几排,最最隐私的事情也要征求许可。然后,慢慢地,人们开始不那么关注零碎事了。他们自作主张就站起来。他们不征求许可就去刷牙,说着话也不会被打断。最后,他们饿的时候就去厨房做三明治,用勺背把黄油摊到面包上,因为所有的刀子都被没收了。
时间无法拉动钟的秒针了,只是看着发生的一切——可不可能只过去了一周?从枪背在肩上到大多数枪被锁在放笤帚的贮藏室里,这应该至少花了一年时间,不过扣押人质的人已经知道人质不会造反,而人质也知道,或者说几乎知道,恐怖分子不会枪杀他们。当然了,警卫还是有的。两个小伙子在外面的花园里巡逻,三个在房间里绕圈,他们的武器露在外面,像是盲人的拐杖。将军还在给他们下命令。其中有个小伙子,时不时地用枪口戳一下客人,让他去房间的另一头,除了以看他们走来走去为乐,再也没有其他理由了。到了晚上他们会站岗放哨,但通常十二点之前他们就睡着了。他们的武器从手中滑落,咔嗒一声掉在地上时,他们也醒不过来。
这些人在很大程度上并不熟悉什么是自由的时间,无一例外。那些很富裕的人总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呆到夜深。他们坐在汽车的后排座位上发号施令,由司机负责把他们送回家。那些一贫如洗的年轻人也同样卖力地工作,虽说是性质不同的工作。他们要劈柴,或要把甘薯从地里面刨出来。他们要训练怎样使用枪支,怎样逃跑,怎样躲藏。如今,漫长、陌生的无所事事降临到他们身上,他们坐在那儿你看我、我看你,手指不断在椅子的扶手上敲击。
在时间的广阔海洋中,细川先生对南西会社似乎一点儿都担忧不起来。他凝视天气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被绑架的事情会不会影响股票价格。他不在乎现在是谁坐在他的桌子边替他做决策。这个公司曾是他的生命,曾像他的儿子一样,现在却和他没了关系,像一枚掉落的硬币,想都不用去想。
美声 第四章(2)
嘎鲁阿。细川先生坐在窗边时,心里总想着高墙另一侧的人,警察和军人此刻更可能用的是电话,而不是手提式扩音器。他们身上是不是一直湿漉漉的呢?他们是不是坐在汽车里喝咖啡?他能猜到,将军坐在车里,持枪的小伙子和步兵得立正站好,冰冷的雨水在他们脖子后面肆意流淌。
那些士兵不会和在副总统官邸的客厅中巡逻的孩子们有什么不同,不过军队里也许有最低年龄的限制要求。这些孩子究竟多大呢?那些年龄看起来最大的孩子一站到灯的亮光下时便一目了然了: 他们并非年龄更大,而只是长得高大些罢了。他们在房间里迈着大步走来走去时就会撞到东西,还尚未习惯自己最近才长出来的大个子。起码那些小伙子有了喉结,几簇新长出来的头发和发炎红肿的青春痘混在一起。
实际年纪最小的孩子正经历青春期,看起来挺吓人的。他们头发的密度和光泽都和孩子没什么两样。他们皮肤光滑,肩膀和孩子一样瘦小。他们张开小手握住步枪的枪把,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人质们看着恐怖分子,看的时间越久,恐怖分子就显得越稚嫩。难道他们就是那些突然闯入宴会、四处劫掠的暴徒吗?他们现在软塌塌地堆在地板上睡着了,嘴巴张着,手臂扭作一团。从睡觉的样子看,他们像十几岁的少年。他们睡觉时傻乎乎的,全神贯注,房间里的成年人早在几十年前就忘却了这种状态。他们中有些人喜欢当兵的感觉。他们依然扛着枪。他们用不时的推搡和怒视威胁恐吓着成年人。携带武器的孩子比起携带武器的成年人而言似乎要危险得多。一有冲突,他们就会喜怒无常、缺乏理智、焦躁不安。其余的孩子成天盯着房间的细节装饰。他们把床当蹦床,试穿衣柜里的衣服。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冲抽水马桶,就是为了看水打着漩涡冲走,体会这种快感。起初,按照规定他们不许和俘虏们说话,但就连这点,对他们中的一些人也慢慢失去了约束力。现在他们有时候主动和人质说话,尤其是当几个将军忙着交换意见的时候。“你是哪儿来的?”是他们最喜欢的问题,尽管他们很少能明白答案。最后,鲁本?伊格莱西亚斯去他的书房取回一本大地图册,这样就可以在地图上指给他们看。即便如此,他们似乎还是弄不清楚,于是他派遣一名警卫到他儿子的房间拿下来一台带有支架的地球仪——一个蓝绿相间、绕着固定的轴轻松旋转的漂亮星球。
“巴黎,”西蒙?蒂鲍尔特一边说一边指着他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