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它们是从姑丈那个方向过来的!”毫无规则的冲撞里,回过神来的冰鳍突然惊叫起着,不顾一切的伸手去打开紧闭的车门。我阻拦不及,伴着困顿的声音,门弹开了……
摇撼,停止了——毫无存在感的兽群涌进了车内,视野被淹没在一片斑斓陆离的色彩里……下意识的遮住眼睛,我的脸上,感受到潮湿而虚空的触摸……
带着山林特有的腐烂树叶和新鲜树汁那复杂味道的潮气漫过我喉间,涌进肺里,是……雾气吗?移开遮着脸的手,我的眼前呈现的是被淡薄的雾气笼罩的山径——那温柔的杏色的山岚裹着雨雾,静静的濡湿了已显出一丝枯萎的征兆的苍翠树丛,一切,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平静……
赤豹和灵猫,刚刚经过的云团吗?是雾气凝结而成的,云海的幻觉……
我想下车看个究竟,却差一点撞上突然停住动作的冰鳍的后脑勺。“干什么啊!”我不满的抱怨着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车外,却也被眼前的所见一下子夺取了心神……
和我们的视线水平的地方,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淡泊而透明的瞳孔不带任何表情的注视着我们,却让我们一瞬间产生这样的错觉——仿佛在多看一秒,我们的灵魂,就会被吸入那氤氲而湿润的琥珀色深渊……
从没有见过这样,一时分辨不出性别的,近乎魔性的美人——吉普车的底盘相当高,能和坐在车上的我们视线齐平,这个人的个子一定非常高挑颀长;天气已经很凉了,她却还穿着牛仔裤和登山穿的厚质料的白衬衫,背在单肩上的大竹篓中,一些清澄的蓝色小花弯弯曲曲的从竹篓里探出头来,那些是开在秋日霜前的野花——露草;纤薄的蓝色花瓣缭绕在她随意不拘剪得很凌乱的短发边,那发色与色素淡薄的眼睛形成强烈的反差,是完全不反光的深黑色,这更反衬出那长久浸润着时雨山水气的白色丝绢般的皮肤。
“车抛锚了,你们家大人呢?”从那散发着强烈冷淡感的嘴唇中,飘出的是相当低沉的声音,介乎成熟的美女和凛然的少年之间,如同醇酒一般。这一刻,我听见自己的明显加快的心跳声和冰鳍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我们家大人上前面去找人了,可刚刚那是什么啊……赤红色的……”我还没说完,冰鳍突然大声打断我的话音:“我们家大人很快就会来的。”这回答让我立刻意识到他此刻的担心——这位在赤豹和灵猫的幻象之后出现的,没有尘世感的美人,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
“天很快就要黑了,你们不能呆在这里。”拥有净水般的容颜的美人依然面无表情,“下来跟我走。这里只有一条山路,前面的葛垣工作室走五分钟左右就到,你们家大人可能已经在那儿了。”
我和冰鳍异口同声地说:“不要问我,问我们家大人!”这是很久以前过世的祖父教我们的话,当无法分辨面对的家伙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就这样回答。
“火翼——冰鳍——”阿潮姑丈的欢呼突然从山道另一头传来,他兴冲冲的边跑边喊,“前面的葛垣工作室愿意收留我们啊!”
葛垣工作室,真的存在啊!我和冰鳍面面相觑。琥珀眼睛的美人则转身,用周到而冷淡的礼貌向姑丈打招呼:“关照了。我是晴岚,葛垣师匠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丈夫。”
“原来是嫂夫人啊!说‘给您添麻烦了’,火翼、冰鳍!”姑丈连忙按低我和冰鳍的头行礼。我这才注意到这位名叫晴岚的美人脖子上挂着一根细银链,坠着一个类似戒指的坠子。想想也真失礼——我和冰鳍居然把人家的妻子当成来自彼岸世界的家伙。
“请跟我来吧。”晴岚转身在前面领路,她肩上竹篓里的露草像蓝色的流光眩惑了我们的眼睛。
“葛垣师匠?”冰鳍有些疑惑的发问,“不会是那位复兴了古代染织技法的师匠吧?”
晴岚点了点头,阿潮姑丈立刻很懂行似的炫耀起来:“就是那个有出色表现的染织师匠!葛垣师匠染的蓝色就好像有生命一样漂亮,许多有名的设计师都想和他合作呢!”
“难怪采这么多露草!”我恍然大悟,“是用来做蓝色染料啊!可是为什么不用山蓝呢,露草染虽然很漂亮,可很容易就褪色了……”做通草花的祖母也曾教过我们一些简单的染法,和朴实的山蓝不同,露草染不但很难掌握,而且非常难于保存。
只知道从店里买颜料的姑丈立刻表现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又美丽又容易褪色,那不就像誓约一样吗?”我吐了吐舌头看了冰鳍一眼,他也露出了对姑丈的文艺腔不能忍受的表情。然而山道上那渐渐变得浓厚的雾气里里,却传来了晴岚那让人心荡神驰的美声:“……所以,才珍贵啊……”
葛垣师匠的工作室果然就在前方不远,和宽敞的染坊比起来,师匠夫妻俩人住的木结构小屋就显得又朴素又局促,然而门前晾晒的深深浅浅的蓝色织物,却给这几间房舍平添了一份幻境般的感觉。在门口整理织物葛垣师匠容貌相当温和,但却有着一双神采悠然而飘忽的眼睛,比起自称是艺术家的阿潮姑丈要有艺术气质得多了。此刻师匠穿着和晴岚一样的厚衬衫和牛仔裤,也挂着相同的戒指吊坠;比高挑的妻子还要高出许多的他,可能时常要低头和人讲话的关系吧,总是微微驼着背,这习惯动作为他平添了几分笨拙的亲切感。
葛垣师匠一边很认真的向姑丈感叹着时雨山气候潮湿,建古法染坊比较适宜,但做绘画工作室就不太好了,一边把我们带进不太宽敞的客厅里,那没怎么修饰的客厅和他本人一样传达出动物毛皮般温暖的诚意。然而,就好像有一根针扎在这柔软的毛皮里一样,客厅一角坐着一个和气氛格格不入的中年人。用厚实粗糙的登山服装掩盖着剽悍矫健的身体的他有着严峻的五官,像雕像般一动不动,却从慢慢转过来的眼神里迸射出凌厉的压迫感。在看清这个人手中拿着的东西时我吓得停住了脚步——那是一张不小的弩机!这个人,是猎人吗?在棣棠岳打猎是犯法的啊!
“老兄,这就是传说中的弩机吗?”凡事都没什么紧张感的姑丈好奇的去摸猎人刚从弩机里取出的箭簇,“虽然箭是木头的,但用弩机射出去还是很危险吧!”
猎人无言的打掉了姑丈的手,在对方酷烈的眼神下自讨没趣的姑丈尴尬的笑着:“别那么冷淡嘛,咱们说不定会常见面呢,我刚在附近买到工作室哦,相当好的价格呢!”
猎人的眼神里夹杂着同情和嘲笑:“你上当了,谁会愿意留在有那种东西出没的时雨山!”
“那种东西?”我忍不住说,“是不是——红色的豹子和一群彩色的山猫……”
“火翼!”冰鳍猛地将我拉到一边,好像故意让别人听见似的大声说,“你说这种梦话不怕别人笑吗?”比起始终学不会谨慎的我,冰鳍他还在小心戒备着,灵气聚集的山始终是不能放松警惕的地方。
果然,猎人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冷笑声:“你看见了吗,那些东西?”他拿起弩机,慢慢的起身向我们这边走过来,那似乎隐藏着什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