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气……怎会附在我身上?被附身的应该是你才对啊……”我转头看着闯进室内的冰鳍,迷惑的自言自语。
一脸不堪其扰的表情,冰鳍肩上附着一大堆魍魉,连背都挺不直了。“适可而止吧!”他大喊起来,怒气使低等的魍魉纷纷从他肩头滚落,“看见了吗——全都是你引来的!老实告诉你:什么婴灵,我从一开始就看不到!那根本就是你造出幻象,连狂气都引来了,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是我造出的?难怪冰鳍说我让他的房间变得乱七八糟,说婴灵的事我应该比他知道得更清楚,说我在做徒劳无功的事,难怪我攻击灵体时自己感到疼痛——因为那是我的思念造出的幻影!
“我?”有些心虚,但我还是勉强的反驳,“你就没胡思乱想?每到过生日的时候就会情绪低落!就算我造出什么也是被你影响的,不断的思念已经不在的人,怀着不可能实现的妄想的是你!”
“火翼……”冰鳍变了脸色,“请你不要再强调了!哥哥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我比谁都清楚!”
比谁都清楚吗?可是冰鳍并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就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你根本就不清楚!”我一字一字的说,“如果你清楚的话,为什么听任我制造幻象?为什么明知道它会引来狂气还用曼珠沙华供奉,因为你想看见它,因为那是你哥哥的幻象!”
“想见哥哥……又怎样?”冰鳍转过身,慢慢弯腰捡拾地上的琉璃镇纸,微弱的语声从动作的间隙落下来,“我总是在想,还好我有这样的眼睛和耳朵,即使哥哥已经不在了,彼岸世界里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也许并不是遥不可及的……可是,哥哥从来就没出现过,哪怕一次也好!”
“那是因为他早就消失了!他不恨任何人!”我为什么觉得这样的话忽然变得毫无说服力了呢?
“可他曾经存在过啊!这个家里的人从来都不提哥哥,就像刻意无视他一样!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在的关系!我独占了本来是应该和他分享的一切!”仿佛要驱散那过于强烈的感情似的,冰鳍握紧手中冰凉的光滑球体,“该死,为什么连火翼都能造出哥哥的幻象,明明我是那么的想见……哥哥!”
是啊……为什么是我……明明宽慰着冰鳍,可被狂气凭附的是我,造出思念的幻象的,是我!
我曾无数次用近乎恐惧的心情看着曼珠沙华交错的花影,因为这些花朵义无反顾的执著,像来自彼岸世界炽烈的呐喊,不断的提醒着我近在咫尺的死亡与离别。我总是在想,如果冰鳍看见它们会怎么想呢?会想起那个人吧,会内疚吧,会伤心吧。可我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家里被思念纠缠无法解脱的,并不只有冰鳍!他甚至比我们更加清醒,借着安慰冰鳍,我们每个人逃离对那个人的思念,可却把那沉重的感情全都留给了这位少年,同时天真的认为那个不在任何世界里的人是他心结的根源!
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发现——害怕曼珠沙华的人,是我!是家里的每一个人!
“他也是我的弟弟啊!”我静静看着冰鳍的背影,“我怎么,忘了呢……”
“火翼……火翼你怎么了?”冰鳍惊讶的呼喊里,我感觉到有什么正爬过我的脸颊。下意识的抬起双手,冰凉的水滴从我的指缝间滑下,坠落在地板上——水光的丝线在一瞬间溅满整个房间……像倦眼柔媚的睁开纤长的睫毛,一朵朵金色的曼珠沙华在深海般幽暗的室内寂静盛开……
已经黄昏了吗?稍纵即逝的掠影浮光里,我看见冰鳍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断裂的屏风——水光,织成了熟悉的人影——俨然触手可及的纤细轮廓,历历可数的发丝,还有妄念无法造出的灵动表情……
水光的人影看起来不仅有形体,而且拥有灵魂,如此的与冰鳍酷似,又如此的和他不同。
“哥哥……吗?”冰鳍难以置信的低语着,向荡漾着波光的水之雕像伸出手,他的指尖描绘着那虚无的脸庞。夕阳徘徊在重檐的边缘,在最后的眩目光影里,那个人,笑了……
仿佛乱线在一瞬间被理清一样,水光动荡牵扯着,霎时散开了:夕阳,已经落下去了……
那个人,只存在了一瞬间……
长久的沉默后,冰鳍的语声还残荡漾着强烈情绪的余波:“虽然离生日还有几天,可是火翼,谢谢你的礼物……”
“那不是我做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表情,我摇了摇头。将思念实体化的能力,我没有。
“那会是谁呢?”微笑从冰鳍的嘴角荡漾开来,七月黄昏浅紫色的天空下,他将缱绻的视线投向了摇曳在庭院里的曼珠沙华。
这盛开在夏天尽头的花,那么任性,那么美丽花,也许就是谁拼命想传达的思念吧——从那彼岸的故乡……
作者的话:美丽的石蒜花有许多和它非常相称的名字——曼珠沙华、彼岸花、天涯花、舍子花,这些名字里似乎都有些悲伤的味道,也许是因为看见它就知道——夏天就要过去了吧。
七个怪谈
我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所在年级,前三个班的劳动课被安排在三月初。说是劳动课,对于上课上到头晕的学生们来说,其实就和不离开学校的郊游没什么区别。原本是一次难得的放松机会,可我和冰鳍却偏偏被编到了图书组,更糟糕的是还被分配去打扫古旧资料室。
那间资料室在爬满清藤的图书馆二楼的尽头,几乎从不开放。即使最热的夏天室内也是又凉又湿,附在皮肤上的空气粘粘腻腻的;而且光线很不好,白天也得开着灯,微弱而混浊的灯光里,一排一排泛着黝黑光泽的玻璃门木书柜切割着人的视线,柜子里面尽是些泛黄的纸张,可能学校里年纪最大的传达室张爷爷都没它们老。说起来这个地方还有“叹息资料室”的恶名——有人听见过锁闭的室内传出叹气的声音。叹气声是没听过,但我完全同意这个称号——因为只要一想到要去那里打扫,我和冰鳍就忍不住对看一眼,唉声叹气。
可是同组的另外四个人却非常高兴——因为门窗紧闭的古旧资料室里一向非常干净,不要说蜘蛛网什么的,连灰尘都很少,大家只要象征性的擦擦书柜,然后在那里玩到放学就行了。
“这种气氛!最适合做那种事了!”二班的萌绘用高八度的声音兴奋的喊着,我和冰鳍却忍不住托着额头呻吟起来——所谓的那种事,就是关上门,拉上窗帘——讲鬼故事嘛。
然而萌绘的提议却得到了其他三位组员们的热烈支持,他们立刻聚到了的窗下的大书桌边,透过酝酿着新芽的藤条,窗外初发柳叶的浅黄轻绿将窗棂染成明净的颜色。
“这样可没气氛!”三班的女组员恋橘一把拉起呢绒厚窗帘,室内顿时黑了下来,来不及坐下的二班男组员一慎和三班男组员真理狠狠的撞到了一起。萌绘不管他们的抱怨,大声喊仍然别扭的站在一边的我和冰鳍:“快到这边来啦,你们两个!真的像传闻中那么胆小啊!”
的确,我和冰鳍一向都有胆小的名声——从不跟同学一起讲恐怖故事、神秘体验,从不上晚自习,从不参加放学后的试胆大会。可这也不能怪我们啊!如果他们看见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兴高采烈的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样子,也一定会像我们一样胆小的——遗传了很久以前过世的祖父那种多余的能力,我和冰鳍拥有可以看透黑暗的眼睛。
“没办法了。”我叹了口气,“好在室内还蛮干净的,什么也没有……”很快适应了室内的黑暗,我看见听出我话里双关含义的冰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连火翼你也看不见?不觉的奇怪吗……这里干净的有些过分啊……”
我环顾四周,照理说资料室这种地方就算没有一两个大东西,小家伙总该有一大堆的。可是这里就像泡在看不见的防腐液里一样,有种不自然的洁净。我和冰鳍走到靠窗的位置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