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了挑眉:“是吗?‘自任不疑,盛气骄愎’,我倒是觉得很贴切。”
“都很贴切?”
他眼角余光扫过书页,看她手指正放在“自台禁还,趣虢国第……居同第,出骈骑,相调笑,施施若禽兽然”那几行上。
他看着她,目光便有了几分深意:“贴不贴切,你自己知道。”
她被他看得垂下眼,将书收进书箱里:“科举三年一试,是读书人的头等大事,可别因为一点意外小伤耽误了。今晚得上山采些草药去。”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今晚没月亮,你看不清的。”
“看不清打个灯笼就是了,再不济也可以采回来再辨识。不管你肯不肯帮忙,我都不会再加了。”
他从背后拥住她,恼怒地在她颈中咬了一口:“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多厮守些时日?什么时候你才能主动往石碑上加个字?”
菡玉任他拥着,歪着头想了想:“卓兄,你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没有冥使来索我们?”
“谁知道呢,也许是安史之乱死了太多人,忙中错漏了。”他埋首在她颈间,心不在焉地回答。
三日之后,罗生的腿伤已经愈合,行走无碍,便向卓月夫妇告别,继续赶往衡州参加解试。临行前,他把书箱里那五十多卷零散的唐书列传留下赠予菡玉。
“卓大嫂,实不相瞒,这些不是前晋刘昫编撰的唐书,而是当朝宋景文公、欧阳文忠公新修,问世仅十余年,国子监的学生看了之后偷偷誊抄下来,辗转流传为小生所得。我留着也无用处,不如送给贤伉俪更有意义,也算我对二位的一点报答。”
菡玉微笑致谢。
罗生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山壁上行列齐整的“正”字,问:“卓大哥,这些字真的是一笔代表一天么?”
卓月冷冷地看他一眼,不予回答。
罗生凑近他小声道:“她如果不愿意,这石壁上就不会有近百个字。”
“还用你说?”他终于开了金口,语带鄙夷,“我早就知道。”
书生粲然一笑:“那就祝卓大哥和大嫂永结同心、百年……不,千年好合。”他又望了一眼刻满正字的石壁,大笑而去。
五钱?五天?
他终于明白了那天被救起时两人的讨价还价。
——五年,一刻也不能少。
一直等罗生走远看不见影了,菡玉才把那五十多卷史册搬回屋内,一一收进箱中。拿到那卷外戚传时,她还是忍不住打开,仔细看了一遍。
数百年过去了,许多往事都已遗忘,她甚至不太记得风华绝代的贵妃长得何种模样,但看到“马嵬”两个字,看到“或射中其頞,杀之,争啖其肉且尽,枭首以徇”时,心中依然翻腾有如昨日。
百年,或许还不够长。
她微微叹息,合上书册。正要放入箱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又打开一看,在那页末尾的间隙中,赫然用细狼毫写了一行小字:
青史不过数行字,是非易写情难描。江山从此不为重,问谁更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