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动笔所写的书里边最得力的两部书。《云门宗史话》是应佛源老和尚之嘱而写的,对整个禅宗云门一脉的盛衰历史进行了全面梳理,其中也包括我自己对云门禅法的切身体验;《赵州禅师语录壁观》则是应净慧老和尚之嘱而作,算得上是我对赵州禅法的纯个人式的禅悟体验。
史:对了,传说您在上世纪90年代差一点就出家当了一个寺庙的方丈。这是怎么回事呢?
冯学成 君子以正位凝命(6)
冯:这个事情很有传奇色彩。我在1988年编修《四川省宗教志》的时候,认识了乐至报国寺的离欲老和尚。离欲老和尚的一生非常传奇,他的师父思摩上人,人称“摩师爷”,行事怪异,说话颠三倒四,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是一个类似于济公和尚的人物,传说年寿高达两百余岁。我见到离欲老和尚时,他已经一百多岁高龄了,平时精神内敛,深不可测,偶尔抬眼看人,目光如电光一样射过来,令人不敢正视。每当有人去问佛法,老和尚都说:“莫妄想!”弄得问话者不知所措。我胆子大,爱东问西问,对老和尚只感到亲切,不感到害怕,老和尚对我也很好。1992年4月的一天晚上,108岁的离欲老和尚一切作息如常,却突然要求口述电报发往省佛协:“成都文殊院省佛协志编室张妙首:我欲病危,有寺庙经济重大事情商计,希你与冯学成速来。乐至报国寺离欲电。”我们一大早匆匆赶到报国寺,但老和尚已经坐化了。老和尚的弟子说要我们其中的一位来接他的班。当然首推张妙首。但他以年纪太大而一再推辞,要让我出家接班。那时候我刚结婚没几年,上有老下有小,而张妙首已经75岁了,没有任何家庭负累,结果我就跟县上的领导和老和尚的弟子们一起,不由分说硬把张妙首推上禅座,剃度出家,当了报国寺住持。他就是现在的昌臻法师,今年也已经九十多岁了。
孜孜不倦的国学行者
史:在2000年以前,您的影响几乎都是在佛学尤其是禅宗领域,但近年将重心转移到国学上来,创办了全国第一家私人国学书院——龙江书院,这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冯:按照佛教的说法,这也是时节因缘所至。其实我参学过的那么多老先生,尤其是本光法师,本身在国学上的功力就异常深厚,他的儒学是得了北大那一批老夫子的亲传。他常跟我们说儒家的“正心诚意”,就是禅宗的“###见性”。他当时教我们,是把儒、释、道打通了来讲的,着眼点就是要我们把国学的精华之处传承下来,说二三十年以后,国学肯定是要靠我们这批人继续发扬的。世纪之交的时候,国学也的确有了复兴的迹象。这两年,复兴国学的呼声更是得到了从主流思想到民间社会的广泛认同。2000年的时候,成都一些教授办了一个经理学院,请我去讲国学经典,受到了学员们的欢迎。后来在这批学员的鼓动下,我牵头办了个儒商学院。2004年初,我们把儒商学院的理念进行了修正,正式创建了成都龙江书院,我也就一头扎进传播国学中来了。
史:龙江书院这几年来影响日益扩大,它的教学特点和内容是怎样的呢?
冯:我在龙江书院的宗旨中,就明确了创办书院的目的,“是欲以三千年中华优秀之文化,陶铸当代社会精英,亦祈其能自觉运用和弘扬我中华文化”。凡是来书院听课的朋友,一概不收取任何费用,来去自由,日常事务除了两个专职的工作人员,都是由义工打理。从2004年成立到现在,书院系统地讲解了《论语》《易经》《大学》《中庸》《通书》《菜根谭》《老子》《庄子》《六祖坛经》等儒、释、道典籍。整理成文字已经有数百万字了,正由南方日报出版社陆续出版。同时,我给学员们立下了一个目标,就是国学的学修次第,第一是立志,第二是炼性,第三是开眼,第四就是致用。
史:您能详细谈谈这个学修次第吗?
冯:学传统文化首先就要立志啊。立志就是我们价值观念的确立。在现在这样的物欲社会里,在商品经济的社会里,很多人、特别是年轻人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什么。所以立什么志?立圣贤之志。中国传统文化号称五千年文明,这个文明有一个道统,有一个法统。这个道统、法统,就是孔夫子说的“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这是历代圣贤一脉相承下来的。人的志向不高,作为就不行,志向的半径就决定了你智慧的半径,也决定了你道德的半径。炼性呢,我经常谈身心性命的修养和锻炼,本光法师就经常说要“随所在处,建立学处;随所在处,坚持学处”。这个学处是什么?就是“灵魂深处闹革命”,就是调理好自己的心弦,使自己的心性优化、美化、强化。“炼性”这两个字是从道家中来的,佛家叫做修行,儒家叫做修养。炼性就是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像孙悟空一样炼成火眼金睛、铜头铁臂,这样就有力量了。“开眼”,在道家叫做悟道,在佛家叫做开悟、见道、###见性,就是要洞开智慧之眼。开眼就是要我们把看见的虚幻的、不实的、引起误会的那些东西统统地去掉。在万法纷纭的这么一个状态下,要别具心眼,见人之所不能见,知人之所不能知,使我们高明起来,最后能够见道,也就是###见性。最后是“致用”。我们要遵循《大学》里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这么一个原则,逐渐扩大自己致用的半径,多做利国利民的事情。致用也是要建立在立志的基础上,离不开立志,离不开炼性,离不开开眼。志向高旷、性格优化、智慧透出,你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就是一个“大人”。
冯学成 君子以正位凝命(7)
史:今年上半年您到北大、清华等中国一流高校作了一次巡回讲演,对传统文化的当代传播有什么体会呢?
冯:这次去北京高校巡回讲演,虽然感到近几年教育界对传统文化越来越重视了,但程度还远远不够。我认为,作为一个中国人,特别是中国的大学生,孔孟老庄一定要看,如果不看,那就够不上一个真正的中国知识分子。按照古代社会,在汉唐宋明清,能够在北大、清华这样的“帝国学院”——太学里读书学习的,起码都是孝廉或举人出身。这次前来听我讲演的学生当中,除了文科生,搞数学、物理以及研究前沿科学的都有。我认为,从清华、北大、复旦等名牌大学毕业之后,学生们的文凭,无论是学士也好、硕士也好、博士也好,最好还要有一个国学文凭,这个文凭就是孔孟老庄的。我们需要把国学里面的精品,儒释道三家的精品,好好地学一学,体会体会,那么自己的身心性命就一定会得到滋养。如果有人觉得学孔孟老庄还不够,还有余力,比如学中文的、历史的,本身就是玩这个的,那就应该好好地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在历代圣贤的精神之中去畅游,去好好地体会和发挥。同时还要承担传播的使命,让更多的人分享,要让整个社会分享,要为中华民族的振兴,为中华民族文化的复兴多作自己的贡献。
史:多年以来,您在传统文化的传播和弘扬上,挑了这么重的担子,会不会感到压力很大呢?
冯:自己找的,也就谈不上什么压力了。我常说自己是“三无人员”嘛,既无官帽子,也无学位头衔,更无票子。2006年以前,我名义上都还是成都市最大的商场——人民商场的营业员;2006年人民商场改制,一次性买断了工龄,彻底了断了一切关系,真的就成了赤条条、无牵无挂的“三无人员”了。这很好,不会有什么妄想好打。我从青年时代就是如此,上学无路可走、发财无路可走、升官无路可走。这个没法子选择,就是自己的命运,就是自己的因缘,老天注定了我只能走这条民间办学之路,没有别的妄想。多年以来,甚至可以说我这一生,都是在从事国学的学修和传播。我给自己定了位,就是做一个国学行者。有一些朋友爱吹捧,把谁都叫大师,把我也叫大师。我不敢当。我一听到别人叫我大师就恐惧。我就当个行者,《水浒传》里行者武松多可爱啊,《西游记》里的孙行者也很可爱啊。人人喜欢,我也喜欢,这样就很舒服。现在,我的老师一辈差不多都走了,能把我从老一辈人手里接过来的传统文化的薪火接续下去,我也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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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手记
跟冯学成先生认识是在2005年春节刚过,那时,成都龙江书院刚刚诞生一年。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有这么一个讲国学的地方,然后悄悄前往,坐到龙江书院讲堂最后边一个很不起眼的座位上。那天听课的人很多,正好是冯先生开讲老子《道德经》的第一课。从此以后,我便经常到龙江书院听讲。因为工作关系,我曾对冯先生作过多次采访,每一次采访下来,对冯先生的坎坷经历和内心世界的了解便深了一层,内心的钦敬也随之增加。虽然冯先生一直不收弟子,但听过冯先生讲课的许多朋友,也包括我自己在内,心里都暗暗把冯先生当做了自己人生道路上的一盏明灯。
冯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学必归于养,无养,虽学何益?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实乃因养而生悦也。今治学者多,或学而不化,或学而益骄,或学而迂腐,皆不得其养之致也。”在冯先生近四十年的国学修养中,其为学,其践行,其立言立德,无不是这一段话的生动体现。
2008年伊始,冯先生数百万言的“国学普及丛书”,由南方日报出版社陆续推出,冯先生也随之到南方讲学,待在成都的时间很少。这篇访谈录原计划在5月之内完成,但因为冯先生上半年为了推动整套“国学普及丛书”的出版工作,又到北京等地巡回演讲。成都的朋友们很难见到冯先生。
最近,冯先生正巧从南方回来,在成都休养数日,笔者有幸再与冯先生晤谈,终于完成了这篇“蓄谋已久”的访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