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但是没想到后来还是给我定下了投机倒把,算了我八百多元钱的违法款。我才做了一个月,给你们交了三十元钱,卖的时候你们还给我开了手续,我还先不先就到税务所、税务局去完了税,你说我这究竟是不是只顾我自己在违法?给我算了八百元钱的违法款后,就叫我退钱,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去退?他们就说没有退的,就拿房子来抵。我说那就拿房子来退。他们说你拿房子来退,那住的地方找到没有呢?我说找到了,我就去河边那座拱桥底下住。若是涨洪水呢,那个拱桥的桥头上还有一个瓦窑,我还可以去瓦窑住。吕蒙正蹲瓦窑,中了状元;薛平贵蹲瓦窑,做了两个月的皇帝。我说我蹲两天瓦窑,看看出得到头不?要不我就到监狱里去住,铃子一摇,又有饭吃又不要钱,还撇脱一点。 。。
李方福:见证绵竹年画的风雨历程(3)
石:看来您年轻的时候还是很气盛的啊。
李:他们就说,你今天这个样子,要把事情闹垮。我说啥子是要闹垮?我把我的心血、手艺来贡献集体,你们还说我在违法。得到你们的允许,工分本本上还有劳动日工分,税务所我还有手续,我这是在违法?这下他们说:不说了,不说了。我说咋个就不说了呢?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我今天午饭还没得舀舀(四川方言,指没有着落),随便你要做啥,我跟着你就是了。他们没话说了,就说快拿口袋来称三十斤米回去。就从那以后,我那个事情他们就不过问了。后来又兴起了“破四旧”,要破除封建迷信,年画也就不准做了。当时我们做到拦中半腰的画都是被没收了的,印版子也都被收走了。
石:那些版子后来退给你们没有?
李:没有。
石:所以您现在的版子都是新刻的?
李:都是“文化大革命”过后重新刻的。“文化大革命”过后,我去德阳看我哥哥的坟——他在德阳103厂的时候,有一天在东湖训练时被淹死了——看了回来,刚好走到绵竹与拱星之间的兴隆的路上,就听到四川人民广播电台——那阵各乡镇都有广播——在说要恢复绵竹县的年画,我就跑到我师傅那里去借了几张版子,又做了一点年画。
石:那时您师傅还健在啊?
李:师傅还有后一辈人嘛。在师傅那里借了几张版子做出来之后,就要到腊月了,我就去赶睢水卖画,刚好把摊子摆起……
石:那时候绵竹还属于绵阳专区吧?
李:属于绵阳专区,所以就去赶睢水,我们挨睢水近便嘛。那天睢水逢场,刚好才摆开,市管会的就来了,喊“收了,收了”。我问为啥要收了?他说你这个是老一套。我说我在广播里听到四川台播的要恢复绵竹年画,为啥要收了?再说了,这是年画,不是封建迷信。这个门神贴在门上,一没有谁去烧香,二没有谁去磕头,只是过年贴了图个吉祥,咋会是封建迷信呢?我们当农民的没有报纸看,你们吃国家粮的工作人员应该看一下嘛。他就说,那今天摆了就不准摆了,拿到你们绵竹县去摆。我说你又在包口说黄话(瞎说),这是四川省绵竹县年画,你们睢水还是属于四川管嘛,你这又不是台湾。围观的人就都笑起来。你想那么多年,自从“破四旧”后,看见门神的人就不多了,所以摆出来后,看稀奇的人还是不少。过后我想这是咋回事呢?广播在播,咋又不准摆?于是我就去赶绵竹,到了一看,绵竹南门上、南街上、百货公司门市上都摆起了年画。
石:都是哪些人画的?
李:有何清山的,杨长安的(何清山、杨长安以及后文提到的陈兴才等,均为绵竹著名的年画艺人)——哦哟,那个时候还是有一二十户人在做。我也就拿到南门上摆起,大家都互相看了看。到了第二年,县上文化馆就成立了年画社,给我们这些年画艺人一人发了一张通知,让我们拿回去盖生产队、大队的章,盖好后就去县上开会。我把通知拿到队上,他们却不给我盖。
石:为什么呢?
李:这就是因为头一年的一件事。绵竹年画恢复后,集体让我还是给集体做。给集体做,我已经遭了一次“投机倒把”,所以这一次我就让集体出本钱,我动手做,集体给我评工分。刚好做到拦中半腰,队长出面,要给他私人做两刀纸;会计又出面,要给他做两刀纸……
石:两刀啊?
李:一刀纸做三百幅,两刀纸就是六百幅。接下来村上、书记,又要做两刀纸,还说要先把他们的做出来。
石:他们做那么多,是搞啥用?
李:私人卖嘛。他们就是借这个机会,一不出工钱,二不出本钱,给自己谋利。你想我一个人做,怎么忙得过来?只好把他们的先做出来,再做集体的。给集体做的时候,有些买批发的来打批发,见他们那里有成品,倒先把他们的给买了。等集体的货做出来,都到了腊月初十边上了,我说手上的货我一个人咋卖得完呢?恐怕得你们卖一半,我卖一半。他们同意了,结果他们卖了钱,又揣到自己的腰包里头,说钱没有卖够。我那一半卖的钱全部交集体了,但还是差钱。然后差的钱呢,他们又笼到我脑壳上。我想了想,最后还是一口气吞了,我说那我打个欠条,开了年做出来后我抵了就是。所以第二年成立年画社要开会的时候,他们就说我还欠他们的钱,不交齐他们就不给我盖章。他们不盖,我就把通知给年画社拿过去,给他们说了情况。年画社说没关系,你还是来参加会嘛。我就还是参加了会。事后呢,年画社又找到我屋里来,找队长通融。他们不来还好点,他们跑来一说,队上就说我欠的钱不能再拖了,结果扣了我一家人的粮食。
李方福:见证绵竹年画的风雨历程(4)
石:年画社是关心你,想帮一下你,他们也肯定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粮食扣了,那你们吃啥呢?
李:就靠卖年画了。会开了过后,年画社给我们一人发了五幅纸,让我们各人拿回去,做好后去参加评比。把纸拿出门,就碰到清道的何清山。何清山他们已经是纳进年画社的了,他在里面组织。何清山说,李大爷,你还是默到做(做的时候心里有底)。我说咋个默到做呢?他说你要跟我们一样的做法。我说跟你们一样的做法,我又没有粉花戳戳。为啥这样说呢?绵竹年画那时候是分了两路的——南路和西路。
石:不是南路和北路?
李:不是,这个北路或北派的提法,是前几年绵竹市做乡镇历史,对外推广绵竹年画时提出来的,因为拱星在绵竹的北部,所以称北派。以前呢,从工艺上来讲,分的是南路和西路。那时候绵竹的年画艺人成立了一个伏羲会,有它的规章和制度。这个规章制度规定年画制作不能偷工减料,还规定两路的货不能互相侵犯,各路按各路的做法做。南路是拓粉花子,西路是明展明挂,全部凭手工,而且不准偷工减料。比如有个勾金习门神,勾金就是明展明挂,背面必须要裱一层;习门神就不裱,习门神也不准添金黄,只能添菜黄,因为添了金黄就成了鱼目混珠,是欺骗顾主。这关系到我们绵竹年画的声誉问题。何清山他们属于南路,我们属于西路,各有各的做法。我们的花纹全部是用笔蘸色粉线勾出来的,他们全部是刻一个粉花戳戳拓出来的。勾出来的能摸得到,有立体感。他那样说,我就说我又没有戳戳。他说你默到做就是了,你没有戳戳,把颜色做完后,拿到我这里来盖。我说未必然我还从拱星拿到清道你家里来?要不我就做孬点嘛。所以回去后我就没有重新兑颜色,将就用头一年兑颜色的碗掺点水,就做了。头一年的颜色碗干了放在那里,第二年光掺点水,碗里扑了灰,颜色难免就不鲜色。不过呢,虽说不鲜,但手艺在里面,颜色的安顿,里头的笔锋、笔法,还是都看得出来。后来拿去评比,我一看,哦哟,有用广告色的,有用国画颜料的,只有我还在用膏子水,弄得污猫糙狗的。事后我们把画都挂在公园杨锐纪念馆的二楼上参加评比,我把我的画挂在边边上。文化馆的人就挨排看,看到我的跟前,就停了下来久看……
石:都是哪些人?
李:就是侯世武他们,那时候侯世武是馆长。看了过后他就蹲到画跟前,说这幅画有名堂。然后就把我叫到一边说,李大爷,你给我们做点资料。我说啥叫资料?他说你心里有啥子,就全部把它做出来。我说要得。他说那给你好多钱呢?给你四角钱一幅。那时肉才卖两三角钱一斤,给四角钱一幅,还是差不多了。
石:那是哪一年?
李:七几年。我说要得嘛,我先做点出来,看值不值那么多钱。他就说每个样子印两幅。年画里头,版子品种相当多,二三十个,我说每个样子印两幅我不得行,我只做两个样子。他说为啥呢?我说我这么多年没做,“三天不练口生,三天不做手生”,每个样子都要抠脑壳设计颜色的搭配、调和。样式多了,这一张手还没有做活跃,又变另一种,就做不好;要手顺了,才能把笔锋、笔法做得出来,颜色才准确。他说要得,那做哪两个呢?我说做个文的,做个武的。武的就做双扬鞭,秦琼、胡敬德;文的就做状元。之后我一样做了十几二十幅,拿给他们。他们看过后,说他们要研究一下,就叫我先出去耍,下午两点钟再去。下午我去了后,他又买了两刀纸,要我继续做,价钱给我算四角五。我想大批货都才一角六,给我四角五,就可以做。为啥呢?队上已经在扣我们的粮食了,这就逼得要做,我们要吃饭的嘛。就这样给年画社做了一两年,靠我一个人画画来买高价粮食养活一家人,还要供娃娃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