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虽只有一肩之隔,却象在大厅两头遥相呼叫。
苏州河靠近闸北的这片营地他们已经苦心经营了整整一个星期,他们一有空闲就想点子,把基本建设搞起来。可是如今他的帐篷没了,衣物信纸都淋了水,枪也许会生锈,地上湿得睡不下去。人也往往只有落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才会触发这样心情。
他们几人就这样给吹进了车场。转弯时夏目和山本两人一撞,都倒在泥浆里。
山本真想躺在那里不起来了,不过他还是马上用手一撑,使劲爬了起来,东倒西歪地跑到一辆卡车的背后。一支队人马差不多全已在这儿了,有的躲在卡车里,有的挤成一堆躲在车后。
林田的卡车背后就挤着二十来个人。冰冷的雨水打得他们牙齿直打战,他们哆哆嗦嗦站在那里,只好尽量挨在一起暖和暖和。天上有如倒扣了一只乌黑大碗,轰隆隆的响雷震得那乌黑大碗一阵阵晃动。除了面前这辆草绿色的卡车,除了士兵们身上那淋得发了黑的草黄色制服,林田一郎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是谁在那里感叹:“这可恶的战争!”
林田想点支烟抽抽,可是烟都湿透了,刚衔在嘴里,还没有来得及从口袋里掏出火柴来,就自己断了。他把烟往地上一扔,看着烟丝在泥水里散开。尽管他身上早已里外湿透,雨打在身上还是很难受,一道道水顺着脊背往下淌,好似一条条鼻涕虫在爬,阴滋滋的,叫人又害怕又恶心。
第五章 最爱上海滩(15)
他向旁边一位新兵大声问:“你的帐篷吹倒啦?”
“倒啦。”
他一听,难受才好些。他摸了摸黑植植的下巴,胸中不禁涌起了一股伤感;他忽然觉得跟这些新兵们都亲得很,对他们真有说不尽的喜欢。
他心里想:都是些孩子,却要来中国经受住这样的考验,在苦难中寻些欢笑。
林田一郎觉得手冷,就把手往军裤的大口袋里一插。
日本军官的裤子总是很肥大宽松。
这雨不但大,而且下个不停,林田身上冻得慌,挨着旁边的士兵们,还是不住地哆嗦。他恍惚中怀念起家的温暖,暖和的炉火和妻子立花美惠明亮的眼神。
但是,回家的路怎么走?
天已经快断黑了,树下,卡车背后,渐渐连人面都看不清了。
林田一郎的心境复杂了起来,心情是平静了,却平添了一片悲哀。他想起了妻子的神情笑貌,面颊上不觉滚下了一颗泪珠。
他一时间把战争,把大雨,把眼前的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知道稍过一会儿他就不能不考虑何处过夜和如何过夜的问题了,可是此时此刻他还是一个劲儿在流眼泪。种种温馨美好的回忆,他都任其在心田里顺势漫流。
一辆军车摇摇摆摆地在泥泞中驶来,停在三十来米以外。
林田一郎看见长谷川清将军带着两个军官跳下车来。将军帽子也没戴,一身军装里外湿透,脸上却笑眯眯的。林田看得好不有劲,对将军还颇带几分敬意。
他在营地上见到将军的次数也多了,可是跟将军这样靠近这还是第一次。
将军来到他们身边,大声说道:“武士们,你们都在这儿啊,大家怎么样……都成落汤鸡了吧?”
林田也跟着大家笑了。
将军把嘴一咧,又大声说:“不怕,你们不是白糖做的!”
风小下去了,将军就恢复了比较正常的嗓音,对同来的那一个少佐说:“我看雨就要停的。我保证这雨是长不了的。”
看新兵们笑得那么带劲,林田一郎也不觉泛起了一丝笑意。
长谷将军真了不起,称得上是军官中的一个模范。
将军提高了声音说:“武士们,我看营地上的帐篷恐怕也已经全吹倒了。等风雨一歇,我们就去想法运些雨披来,不过今天晚上肯定会有一部分还得士兵湿淋淋的过夜。那实在遗憾,不过这样的困难你们以前也克服了。前线出现了一些情况,这就可能要一些弟兄还得在更艰苦十倍的地方过夜。”
说到这儿他歇了半晌,一动不动地淋在雨里,然后眼光一闪,又接着说:“我相信刚才狂风暴雨突然袭来的时候,你们当班放哨的该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岗位吧。假如这里有谁不该来而来了,回头等我一走,你还是趁早给我回去。”
人群里起了一阵吃吃的笑声。由于这时雨势已经减弱了些,所以一支队人大半已经都不知不觉到这边卡车旁来听将军说话了。
“武士们,我不跟你们开玩笑:根据联络中断前了解到的一些情况来判断,我估计今天晚上我们的阵地后方会有小股中国军人活动,所以大家值班放哨都要特别提高警惕。我们这里离前线虽说有相当距离,可到底还不是很远。”
说完长谷川清冲着大家一笑,就又钻进了车,由那个少佐军官陪着,坐车走了。
“看来我们可能会有战斗了。”
宫本啐了一口。
“我就知道咱们这舒服日子是好景不常。我看今儿晚上十之###要派咱们出去好好尝尝狂风暴雨的滋味了。”
江口点了点头,可是随即又气呼呼地把头一摇,说:“写意日子过得好好的,一发牢骚就准得倒霉。你不听见那些新来的小子,嚷嚷要打一仗开开眼,这下子看
他们的嘴巴还硬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