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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部分(第1页)

煅制药丸的过程十分复杂,略有差池药就会失去效力。这种药性优良的益母草,一定要在端午节收采,一定要全株的益母草,不能一点稍带泥土,否则就完全无效;煅烧的时候,切忌火力过猛,若是过猛药丸就会变黑变黄,几乎无效;研锤也很讲究,以玉锤最佳,鹿角锤次之――玉、鹿角都有滋润皮肤、祛馊除瘢之功效,研磨时自然入药,正好起辅助作用。而这种药丸磨成的细粉,每六十钱加入滑石六钱、胭脂六钱后调匀,每天早晚适量擦洗脸面和双手可治皯黯,退皴皱,令人皮肤光泽如玉。温实初事后见我容光焕发,颇为自得道:“这张方子相传为唐朝则天女皇所创,号神仙玉女粉,女皇以此物虽八十而面若十八。”

这话听来是有些夸张的,而是否为则天女皇所用也是传说,只是我的面容的确因此而娇嫩白皙。

有次眉庄正好进来探我,见温实初尽心尽力为我煅制药物,于是坐在一旁默默观看,我对她道:“这个神仙玉女粉效用很好,我正想命人送去给姐姐呢。”

眉庄神情淡淡的,似乎是夜间没睡好的样子,道:“不用了。此物对你日后之事大有助益,我有天成之貌,不用再妆饰了。”她忽然粲然一笑:“何况我修饰成美丽面容,又要给谁去看呢?”

眉庄的话有些像是和谁赌气,她的性子渐渐有些古怪了,有些时候我并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她也不和我说,偶然一次去她宫里,竟瞧她一人卧在床上,睡梦之中愁眉未展,脸颊上犹带晶莹泪珠。

那一句话,不知怎的,我便记在了心上。她的笑粲然的美,语气确实萧索失意,似是自问,又似问我:“何况我修饰成美丽面容,又要给谁去看呢?”

槿汐取了珍珠粉灌入玉簪花中蒸熟,又和了露水为我敷面,我忽然想起眉庄那句话,心里不耐烦起来。在我心底,已是了然玄凌并非我的“良人”,而“女为悦己者容”,他这样冷心绝情,何曾又是我的“悦己者”?这样费心使自己的容颜美好,又有何意义。

况且,明明知道他对我不过是爱重容色,我却只能以容色吸引他,何其悲凉!

这样躁乱着,宫外忽然闻得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我看一眼小允子,他出去了一会儿,进来回禀道:“嗨!奴才还当是什么要紧事……原来是安小媛前些日子说想起幼时跟随姨娘养植蚕桑的事,皇上便命人去南地取了新鲜桑叶来给小媛小主,听说快马加鞭送来,桑叶都还没有枯萎哪。”

流朱嘴快,插口道:“皇上如今可真宠爱安小媛啊。”

浣碧皱了皱眉头,觑着我的神色轻声道:“这个情形,倒让奴婢想起唐明皇给杨贵妃送荔枝的故事来了。”

我寥落一笑,在意的并非是玄凌对陵容有多么的宠爱,只是碾转忆起《诗经》中的一篇“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

我微微叹息,前人之言,原来也是有感而发的,是多么惨痛的经历,才让这个女子发出“无于士耽”的呼唤。平民的男子的爱情尚且不能依靠,何况是君王呢。我惘然一笑,从前种种,不过是我天真的一点痴心而已。罢了!罢了!皆去罢了!

于是,依旧振作了精神,让小厨房炖了赤枣乌鸡来滋养补气。

亏得年轻,又是一意图强,身体很快复原过来。待得容貌如前,已经是立冬时分了。

听说前几日,慕容妃再度上表请罪,言辞恳切,玄凌看后…颇为动容,只是暂时未置可否。我暗暗心焦,前朝汝南王权势似有再盛之势,若长此下去,慕容世兰有重回君侧那一日也未可知,那可就棘手了。

我抬头看看铅云密布欲压城的阴沉天色,深深吸了口气,安抚自己略慌乱的心。万事俱备,只欠一场大雪了。

眼角斜斜扫过,侧头见铜镜昏黄而冰冷的光泽中,我的如水眼波已经带上了一抹从未有过的凌厉机锋。

这一天很快来了。十二月十二,大雪初停。整整三日三月的大雪,整个后宫都成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玄凌与众妃在上林苑饮酒赏雪,我早早告了身体不适没有前去。

新制的衣裳是天水碧的云雁细棉,极清冷的浅绿色,似露水染就。刻意选这样的颜色,最简单的款式,只是做得合身,略显身量纤瘦。绣黄蕊白花的梅花和水仙,和真花一般大小颜色,再拿真花蒸了暖气熏了一夜,披在身上,花香侵骨,仿若自己也成了那千百朵花中的一朵。

画的是他所中意的远上黛,先薄施胭脂,再抹一层雪白英粉修面,作“飞霞妆”,淡淡姿容,惹人爱怜,恰到好处的点缀我的轻愁,宜喜宜嗔。

这样去了,怀一点决绝的心意,有悲亦有愁。然而行至半路,觉得那悲与愁都是不必要的了,既然决意要去,有何必带了情绪拘束自己。

去的是曾经的旧地,便于行事,更重要的,是当年的初次相对之地,更易勾起彼此的情肠心动。

行入倚梅园中,园内静静,脚落时积雪略发出“咯嘎”的轻微细想,仿佛是先惊了自己的心绪。

太安静,空气的清冷逼得我头脑中的记忆清醒而深刻,旧景依稀,红梅欺香吐蕊,开得如云蒸霞蔚,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连空气中的清甜冷冽也是过去的气味,不曾有丝毫改变。脚下略虚浮,很快找到当年祈福时挂了小像那棵梅树,自己也怅惘地笑了。仿佛还是初入宫那一年的除夕,也是这样寒冷的雪天,暗夜的倚梅园中,我隔着重重梅影,第一次和他说话。命运的纠缠,是这样无法逃离。即便是有了李代桃僵的余更衣,该遇上的,终究还是遇上了。

当日许下的三个愿望依旧在心中,这么些年,祈求的不够只有这些:一愿父母安康,兄妹平安;二只愿能在宫中平安一世;三愿便是想要“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我曾经那样期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可是“闻君有两意”,却做不到“故来相决绝”……其实细细思量来,我对玄凌也未真正要求过“一心”,他是帝王,我何尝不明白他的处境,只是心底总是有些期盼,后宫佳丽云云,我只是他心中稍稍特别一些的便好。

这样的执念,而今终究是真真切切地成了镜花水月,痴心妄想。而平安,更是如后宫中的情爱一样短暂而虚幻。我没有别的路走,也没有别的法子,惟有心机,惟有斗争,这样无休无止,才能换来片刻的平安。我所能还能有力可及的,只有父母兄妹的平安康态。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他们。何况我的孩子,仇人尚在,他不能这样白白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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