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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德国人和战争与和平中的大屠杀(第2页)

假如纳粹的领导人在战争刚结束之时不全盘招供,那么大多数德国人也不会。除了少数宗教界和知识界的人物,他们呼吁要进行一段时间的赎罪和深刻的道德反省,大多数人都忙于活命,以致无暇去想过去十二年所发生的事情。战争和经济的崩溃已经把普通民众弄得痛苦不堪,当他们新的主人展示各种各样相互冲突的策略去惩罚和再教育他们的时候,他们防御性地,经常也是挑衅性地采取行动。一位英国官员在1945年说,由于德国人已经造成了如此多的痛苦和灾难,他非常震惊地发现德国民众缺乏“对战败道德上的接受”。在许多占领军官员的眼里,德国人是容易被控制的,但是当面对过去的犯罪行为时也是具有挑衅性的。德国人一点都没有显示出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没有显示出丝毫的谦逊,他们沉溺在自我怜悯之中,企图借此摆脱他们给别人造成的痛苦。这让越来越多聪明的盟军官员领悟到:纳粹主义在德国民众那里有着比他们预想的更大的支持。事实上,大多数德国人已经发现纳粹政权是可以容忍的,也是有益的。毕竟,希特勒把德国带出了大萧条,在国内外给德国恢复了声望;甚至在战争期间,德国人生活得比大多数欧洲人都好。他们享有大量的食物、原材料、工业用品,以及奴役劳动,最后一项使他们的生活除了美国人之外,优于他们的敌人。当然,普通德国人后来也大发牢骚,自怨自艾,他们声称他们陷入了极权主义的罗网,在他们的政府和敌人手中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受害者德国”的观点不是20世纪90年代,而是在1945年德国战败的那一刻诞生的。当时和现在,因为许多德国人在他们犯罪的政府和他们的敌人手中已经忍受了巨大的痛苦,因此他们相信,已经施加在其身上的痛苦应该去除集体责任或者集体罪行的污名。

在战争刚结束的时期,惩罚、责任和罪行的问题正好存在于胜利者的手中,他们在处理德国人的问题上追求五个大致的目标:惩罚罪行;对德国民众去纳粹化;作为补偿工具的强制赔偿;重建德国的政治制度;再教育德国人去适应新的生活方式。惩罚和去纳粹化间歇地进行着,因为战胜国被不同的意识形态和文化传统分割了。德国的不妥协也增加了这些困难。苏联人占领了东德的部分领土,他们对如何把他们的德国人带入共产主义的控制氛围有着自己的想法。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尽管对德国人进行民主化大致形成了共识,但是对如何能够完成它却有不同的想法。他们都同意通过确认和惩罚罪犯,并将他们永远地排除在公共机构之外对德国进行惩罚和去纳粹化。他们将全部人口划分为五类进行这项工作:(1) 重要罪犯,判处死刑和终身徒刑;(2) 罪犯,最多判处十年徒刑;(3) 罪行较轻的罪犯,实行缓刑;(4) 纳粹政权的追随者;(5) 无罪的人。尽管去纳粹化控制在德国法庭手中,但是同盟国监督着整个过程。德国人很快就学会了操纵这个过程。他们给予了闪烁其词的答案,糊弄他们必须填写精心制作的问卷。许多人后来承认这个过程经常是煞费苦心的掩饰。据说太多的人已经受到了以“佩希尔”(Persilscheine)洗衣粉命名的证明书,它们允许犯罪者将他们的褐色衬衫送到洗衣店洗干净,然后漂白。他们必须做的一切就是要求牧师、过去的反纳粹分子,或者犹太幸存者为他们写证明书,确认他们的纯洁无瑕。

尽管许多重要的罪犯得到了惩罚和监禁,但是同样多的人——假如不是更多的话——免受了惩罚。彻底的去纳粹化从来就没有发生,因为德国人口众多。许多同盟国官员公开嘲弄道:假如战胜国真的要给每个纳粹分子定罪,那么大多数德国人都必须投入监狱。一些人也在想,全面的清洗是否会动摇这个国家,把它投入到长期的相互残杀的揭丑和社会冲突之中,因此要么不可能统治它,要么不可能向自治发展。英国人和法国人不像美国人和苏联人在意识形态上恪守一个单一的世界观,在前两种人当中就如何使德国人皈依正确的生活方式,存在着相当可观的思想探索。一位驻德国的英国教育部的官员承认:“胜利以某种方式给予我们道德权利去强加我们的生活方式,这一假定是极端傲慢的……不管怎样,一个国家如何去教育一个已经文明的、产生了一些人类最伟大天才和恩人的国家。”

假如英国人和法国人不倾向于在德国发动深远的政治或文化重新定位的计划,那么苏联人和美国人越来越视德国为一个证明自己生活方式优越性的试验场。1949年,两个分开的德国出现了:一个是苏联控制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一个是美国控制的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苏联人掠夺了东德的经济基础,同时作为广泛的欧洲经济重建计划的一部分,美国人投资了西德。马歇尔计划给予战争破坏的欧洲将近130亿美元,不仅奠定了欧洲经济复苏的基础,而且最终帮助赢得了对抗短视而有瑕疵的苏联经济政策的冷战。马歇尔计划对西德的冲击绝对是壮观的。美国货币的大规模注入,并和完美的经济管理的结合,连同德国民众的能量和努力工作,产生了超过十年的持续增长和物质富裕。除了金融的支持和德国人的专业技能,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经济“奇迹”,也是将心理的罪恶集体性地置换为经济重建的结果。好像德国人不能再快地清除碾为齑粉的城市和工厂的碎片了,因为它们代表着战败和耻辱看得见的留存物。全力推动经济发展是心理抑制纳粹历史的一个方法。另一个逃避过去的方法是冷战提供的。两边的德国人被当作盟友,这使得掩盖过去的过错或者罪行变得更加方便。对于美国人来说,新纳粹是反共产主义的,但是新纳粹是和美国人一道反共产主义的。大多数德国人也欢迎这个利用冷战逃入使人遗忘的沉默的机会。总之,冷战,以及德国分裂为共产主义的东德和资本主义民主的西德,都终结了所有真正的对后来被称为未被把握的过去真挚的自我反省。环绕着大屠杀的德国人罪行的问题,一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直到在自由环境中接受教育的新一代开始在沉默之墙上凿下碎片。为了在心理上抑制过去,他们的父辈竖起了这堵墙。

但是,甚至在沉默的年代,西德和东德的政府都承认对犹太人犯下的罪行。双方提供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解释它为何发生,并陈述他们有关犹太人的官方政策。狡猾的、亲西方的天主教徒康拉德·?阿登纳总理领导的波恩共和国,承担了在第三帝国期间所作所为的全部责任,因为他认为自己是这个帝国唯一合法的继承人。阿登纳和后来西德的领导人采取了亲犹太人的姿态,保证支付赔款给纳粹主义的受害者。这一赔款政策被称作赔偿。1951年9月,阿登纳在国会发表的一次著名演讲中阐述了这一点。这一点后来在西德和以色列之间以条约形式体现出来。1952年9月,依据最终商定的条款,西德政府同意支付30亿马克给以色列,4。5亿马克给代表以色列国内外犹太人的组织。整个赔偿的概念被作为“赎罪金”遭到了许多德国人和犹太领导人的强烈批评,没有一个有自尊的国家应该支付和接受它。这个概念实际上是阿登纳的杰出策略,因为它服务于两个主要目的:使波恩政府合法化;用政府的法令解决德国人罪行的问题。依靠为纳粹主义的罪行承担责任,波恩政府和它的保守主义领导人占据了道德的和民族主义的高地,同时心照不宣地表明作为德国的合法继承人,他们愿意为纳粹政府犯下的可怕罪行赔偿,而这个政府代表的是德国历史上一个异常的例外。

但是,赔偿的策略具有另一种含义,这也许是更为广泛的但被历史学家忽略的:它是德国人罕见的处理罪行问题的方法。无论阿登纳是否有意识这样做,他都试图用集权主义的方法来解决罪行的问题。因为就是这个国家,而不是它的公民要对罪行负责。这位年长而狡猾的总理、善良的天主教徒采取了制度性的方法走出了困境,而这个困境也许应该放在个体的德国人肩上。假如这个国家承担了纳粹主义的罪行,是否还存在个体的德国人应该赔偿的理由?因为这个国家正在为他们赎罪,那么是否普通德国人会把国家支持的赎罪行为解释为他们不必再做些什么了?阿登纳采用了什么制度机制使个体的德国人——单独的和集体的——有可能解决他们的愧疚感而不是心理上抑制它们?答案是:除了限制言论自由——当这一自由威胁了民主——的强烈的反歧视性法律之外,西德人没有做任何事情来解决和公开表达这类超出国家法规或赔款的赔偿,也没有做任何事情改变人心和思想。

为了公平地对待波恩政府,我们必须说东德政府在真诚地接受纳粹的过去这一问题上过于迟缓。共产主义的领导人同样依赖于集权主义的解决方案,试图通过意识形态的手法消除罪行,他们认为国家社会主义是资本帝国主义的极端形式,是针对工人民众的阴谋,同时也认为共产主义的左派与纳粹对犹太人的罪行毫无关系,因此东德的共产主义政府自动地免除了责任。出于这个理由,东德政府拒绝给纳粹主义的受害者任何赔款。

在两种情况下,犹太人问题的解决都是政府的命令,因此可以预见的结果是:要么是通过意识形态的逃避,要么是通过安森·?拉宾巴赫所说的“道德健忘症”,过去没有得到充分的对待。东德和西德政府拒绝与纳粹的遗产作斗争。对希特勒和国家社会主义的重要研究发生在英国、法国和美国,而不是德国。在德国,历史学家不愿意重新揭开旧的伤口;也很难得到相关的文献,因为它们已经被战胜国取走,存放在遥远的地方。直到20世纪60年代后期,德国的学校都在继续着过去的做法:忽视当代历史的重要性,偏爱遥远的历史时期,使得面对近期纳粹的历史相当困难。我自己预科学校的历史课本包括了一个短小的段落,它论及了1933年到1939年“狂热的对犹太人的仇恨”。在论及国家社会主义对欧洲统治的段落中,有三句话谈论到犹太人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在这些年当中,希特勒决定对犹太人问题采取最终解决方案。数百万犹太人在集中营里走到了可怕的终点。这些残暴的杀戮在绝对的秘密中得到了执行。”不用说,课堂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一议题。

大屠杀在德国历史学的圈子里并不占有突出的地位,这一事实并不值得惊讶,因为战后最具有学术训练的历史学家都以某种方式与纳粹政权有着关系。他们都是在历史决定论高尚的风格中得到训练。历史决定论教会它的从业者朝着修辞的优雅、科学的精确努力,把主题集中于思想史或者外交史,而不是拷打、大规模射杀、毒气杀人构成的地狱。也存在广泛的怀疑,即胜利者控制的证据可能被污染了,它们不可信,具有宣传特征。有人认为,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获取关键性的观点;同时,将学问限定在非判断性的文献搜集,把道德判断留给未来一代在学术和教学上是更为明智的。

要么是默认,要么是故意,直到20世纪60年代,德国的历史学家让外部世界控制了对希特勒和第三帝国的学术争论。一束强光是在慕尼黑建立了当代历史研究所,它是专门涉及国家社会主义的主题和资料的研究和文献中心,出版了学术期刊《当代历史季刊》。这个研究所的创始人之一汉斯·?罗特费尔斯用《格施泰因报告》的出版促动了一系列论述最终解决方案的优秀论文。随后马丁·?布罗萨特、赫尔穆特·?克劳斯尼克、赫尔穆特·?海贝尔对纳粹罪行的研究作出了许多杰出的贡献。但是,在公众的水平上,德国人在德国是不能阅读到专门论述大屠杀书籍的。论述大屠杀最早的也是至今依然最为综合的著作之一是由劳尔·?希尔贝格写作的。该书用英文初版于1962年,直到初版二十年后、大屠杀三十七年后的1982年才翻译为德文。假如任何一部论述大屠杀的著作在总体上给德国人留下印象的话,那么就是《安妮日记》以及后来建立在她在纳粹控制下短暂而悲剧故事基础上的故事片。至少德国人很快被迫将一位年轻天真的面容和他们的纳粹前主人犯下的恶行联系了起来,对于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来说,这个联系过于紧密了。这就是为何无论何时在公共论坛上提出集体苦难的主题,德国的受害者都一直处于显著位置的原因所在。也有人过于强调对希特勒微小的、没有效果的保守主义抵抗,最终,出现了一致的努力,将所有的对纳粹罪行的谴责投射到党卫队身上。

通过把党卫队魔鬼化为大屠杀唯一的犯罪者,德国的辩护者免除了其他机构的犯罪责任。这就是战后不久手脚干净的国防军神话出现的方式。这个传说宣称:普通的士兵和他们的指挥官与阿道夫·?希特勒和他的政权保持了距离,他们只是作为德国士兵尽了自己的责任。他们勇敢而英雄般地与压倒性的劣势作斗争,全然不知道党卫队在前线正在犯下的任何残暴行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超过二十五年的时间,德国的大众媒体制造了国防军和实际毫无相似之处的形象。在画刊、廉价的战争小说、电影里,战争被描绘为激动人心的冒险,在其中,数百万勇敢的德国人操纵着斯图卡轰炸机、坦克、战舰与敌人作战,而这个敌人之所以能取胜只是因为它拥有十倍于德国士兵的兵力,并且可以调用无限的工业资源。可怜的德国士兵因此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厄运,但是他们勇敢地战斗,一直和同伴们保持着信仰。在所有这一切当中,没有一个字提到对犹太人和其他种族上劣等的“非人类”的灭绝。相反,犯罪者们被想象为受害者。但他们是什么东西的受害者?大概是疯狂的元首及其狂热的助手们的受害者,然而任何寻求明确面对纳粹主义的人都会悲哀地感到失望,因为军事上失败的悲剧以有目的的含糊包裹在大众传媒中。事实上,一个人从大量大众的、经常是感伤的媚俗中得到的印象,是一个完全辩护性的信息:尽管战争是恐怖的,接下来是国家的一片废墟,但在对死亡的无惧无畏和对共产主义高贵的战争中,能够确认一份积极的遗产。

冷战强化了一些这样的大众想法,因为它给予希特勒青年团这一代人一个机会,将自身转型为自以为是的冷战卫士,并提醒他们的孩子,他们一直是反共产主义者。当然,在东德不可能有这样的观点,在那里,政府主张每个人都是法西斯主义的受害者,并且义不容辞筑起高墙驱逐西方资本主义。在这座高墙的两侧,心理抑制是全面的。冷战提供了心理抑制适宜的目标,精力消耗在要么将西方资本主义驱逐在墙外,要么将共产主义通过“牵制”围困在墙内。但是,冷战所做的事情延迟了去纳粹化、赔偿和正义的进程。

鉴于这些历史的环境,我们不应该惊讶:塑造第三帝国的信仰和价值观并没有在1945年被扫除,它们在战后逗留,并且以变形的方式持续影响着新的一代。为了理解后大屠杀时代德国人—犹太人的问题,非常重要的是要认识到纳粹德国并没有遁入历史,而是存活在政治的辩论和当下的历史意识当中。希特勒和国家社会主义的鬼魂没有安息,它包括纳粹发泄了二十五年之久的种族仇恨和偏见。纳粹主义在1945年的彻底失败和名誉扫地,承担了希特勒所提出的生物学种族主义的失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犹太恐惧症在德国被永远地根除。生物学—种族的犹太恐惧症可能已经失信,但是其他形式的犹太恐惧症依然存活,甚至在战后兴旺起来。许多德国人对于犹太人的态度只是在缓慢地改变,在一些情况下依然顽固,难以纠正。

自从1945年德国战败,首先是西方强国,然后是各种各样的德国研究机构对舆论进行了大量的调查,它们被实施用来测定犹太恐惧症偏见的性质和程度。最初的民意测验由美国驻德国的军政府办公室主持,它们呈现出以往的偏见与信仰、观点明显变化的奇异混合。因为它们是由军事占领部队支持的,它对一个被征服和迷失方向的民众行使着绝对的控制权,因此人们自然会提出它们科学有效性的问题。为了取悦占领当局,可能没有应答者会同意这样的说法:“希特勒对犹太人的处理是正确的。”在希特勒对待犹太人的种族政策相同的抽样调查中,77%的应答者同意这样的说法:“对犹太人的行动绝对没有合理性。”只有19%的人同意这样的说法:“希特勒对犹太人的处理可能走得太远了,但是必须做一些事情来限制他们。”接下来的民意测验表明了一种否认、不信和困惑的变化心态,显示出37%的应答者不同意这样的说法:“对于德国人的安全来说,对犹太人、波兰人,以及其他非雅利安人的灭绝是没有必要的。”两次民意测验之间的差异是明显的,因为一方面是零百分比的应答者不同意对犹太人采取行动,同时37%或者超过三分之一的应答者赞成灭绝以保证德国的安全。这一差异有人认为是抽样调查记录水平低下可以解释的。正如萨拉·?戈登所指出的,对于一些应答者来说,含蓄的双重否定(不是我不同意)可能意味着是他们同意灭绝是没有必要的。美国驻德国军政府办公室的调查通常是鼓舞人心的,因为它们似乎表明了德国人相对而言没有犹太恐惧症。甚至在种族通婚的问题上——这是种族偏见的关键指标,91%的应答者的回答是:假如一个德国人娶了一个非雅利安人,他不应该遭到谴责。另一个的调查显示:94%的应答者相信所有实施或者参与对民众杀戮的人都应该得到审判,72%的应答者感到希特勒应该被审判,他自杀是错误的。

接下来的调查由在阿伦斯巴赫的民意调查研究所实施了五十多年,这些调查给我们留下了更为悲观的图像,在西德的普通民众那里,对犹太人有着持续的偏见。1947年,四分之三的德国人认为犹太人属于不同的种族,在后来的二十多年,这个数字一直非常稳定。1961年,73%的人依然同意犹太人与德国人是不同的种族。对于种族通婚的问题,出现了一个类似的启示模式:1949年,大多数德国男人和女人——分别是67%和73%,对于“你是否愿意和犹太人结婚”这个问题的回答都是“不”。十二年后,这个数字分别下降到“47%”和“60%”。对于希特勒所有毁灭性的遗产,他在1952年受到了三分之一应答者积极的评价;同年,88%的德国人宣称他们对大规模灭绝没有个人责任。到1978年,超过三分之一的人认为纳粹德国并非一点都不好。

在追踪二十多年公共情绪的行动中,可以确认一些令人鼓舞的特征。首先,越来越清楚的是,强烈的反犹太人偏见与老一代人相关,特别是可能被纳入希特勒青年团那一代的那些人。那一代包括生于1919年至1931年的人,他们在国家社会主义的影响下接受了大多数他们基本的价值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被社会主义化的德国人越来越没有反犹太人的偏见。民主化的进程在战后的西德稳步推进,和能获得更广泛的教育机会一道,发挥了抵制反犹太人和思想褊狭两个倾向的作用。甚至在平静的20世纪50年代,大众的犹太恐惧症在德国社会几乎没有发挥什么作用。纳粹主义已经崩溃,随之所有反犹太主义的政治运动也土崩瓦解。因为几乎没有犹太人留存下来,因此过去对犹太人的仇恨也就存在于真空中。弗里德里克·?魏尔认为:“毫不夸张地说,自1945年开始,反犹太人的偏见是一个悖论。因为既不存在反犹太主义分子,也不存在犹太人。”当我们认识到尽管战后已经没有明显的犹太人的实际存在,但过去反犹太人的成见依然在老一代人那里发挥作用的时候,这一悖论就变得令人更加吃惊了。更为重要的是,与纳粹历史相关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被埋藏在心理抑制的岩层下,并被诸如冷战或者物质富足的问题所取代。

1959年,特奥多尔·?阿多诺撰写了一篇著名的论文《完成过去的作品意味着什么?》。通过这个问题,阿多诺想表达的意思是一个人如何能真正地与过去达成妥协?他认为过去只有在它的原因现在被克服的时候才能被掌握。这就是他的回答。他清楚地相信德国人没有完成这一任务,因此依然与未被把握的过去的定时炸弹生活在一起。根据他的观点:德国人通过这样的行为在心理上抑制了过去,背叛了未来。

受到心理抑制的事物的回归

阿多诺具有非凡的预见能力。这一事实被后来在西德发生的事件所证实。这些事件让被心理抑制的过去重新回到了日光之下。1959年到1960年的冬季记录了整个西德无数犹太教会堂的墓地受到了亵渎。过去再次抬起了它丑恶的头颅,它提醒德国人逃避不再是可能的。当平静的阿登纳时代在20世纪60年代初起开始退却,让路给社会冲突十年的时候,德国人再次面对奥斯威辛的幽灵。德国更年轻的一代没有亲身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他们要求他们的父母对第二帝国和他们的参与作出更好的回答。在西德,更年轻的一代越来越美国化和极端化,这引发了尖锐的代际冲突,并导致了政府机构,尤其是大学的广泛批评,在大学,保守主义和集权主义依然非常根深蒂固。无论怎样,20世纪60年代的社会紧张为更开放的思想论坛准备了道路,它也不幸地突然变成了暴力,痛苦地考验着西德的民主制度。

20世纪60年代年轻而极端的德国人,与其他西方工业强国——诸如法国、英国、美国——他们年轻的对应者十分相似,代表着一个普遍的反主流文化运动的先锋。这个运动反对老一辈人传统的、集权主义价值观。他们要求更大的个人自由、社会正义、国际和平。尤其在德国,他们同情的是政治左派。瓦尔特·?拉克尔认为,许多极端的年轻德国人是反集权主义的,带有无政府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两种元素的混合。他们对纳粹主义没有记忆,这使得他们对“腐朽的”西德制度的抗议显得特别的奇怪和令人惊讶。正如一位德裔犹太人观察家所认为的,他们是在心理抑制和经济富裕之间长大的,从来没有必须通过斗争来赢得自由;信奉崇高的目标,但对此从没有强烈的精神依附关系。他们的政治激进主义对这位观察家来说只是“表面文章”。但是,这一判断并没有被大多数德国人所认同,他们通过要求严厉的压制,对年轻人的抗议作出了过激的反应。从道德的高标准去质疑父辈或祖辈的道德观是一回事,但是挑战战后德国社会的结构是另一回事。当一些1968年出生的人——之所以这样称谓,是因为1968年是抗议运动最猛烈的一年——求助于恐怖主义的时候,绝大多数德国人变得警觉起来,并采用会让纳粹骄傲的复仇性压制进行了报复。绝大多数德国的学生都反对巴德尔—迈因霍夫红色旅的恐怖主义,正如他们同样感到震惊的是遭遇到这个体制如此禁锢的攻击一样,这使得一些人想知道有多少思想褊狭的趋势和法西斯主义的倾向在德国社会依然活跃。

20世纪60年代一代人的动乱使他们再度关注被心理抑制的过去。1961年,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受审;从1963年12月到1965年8月,德国人一直跟随着20个主要罪犯在法兰克福因战争罪行受审的进程。跨国的聚光灯再次直接照射在过去德国的罪行上,并突出了导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犹太人被大规模杀戮的制度程序上。年轻的德国人震惊地知道了数十万的父母和祖父母是如何深陷于大规模的杀戮。紧张的公共争论发生在延长对纳粹罪行期限的法规上。对一级谋杀期限的法规原计划在1960年失效,现在被延长到1965年,后来又被延长到1979年。这个国家的道德良心被许多充满争议的戏剧和小说所刺痛,它们涉及大屠杀,以及使得大屠杀成为可能的个人和制度的失败。最重要的文学作品给争论添加了燃料,它们是罗尔夫·?霍赫胡特的《代理人》(1963)、彼得·?魏斯的《调查者》(1965)、海纳·?基普哈特的《约耳·?布兰特》(1965)。历史学家也加入了这一争论,著名的有马丁·?布罗萨特、汉斯·?布赫海姆、赫尔曼·?格拉姆尔、赫尔穆特·?海贝尔、赫尔穆特·?克劳斯尼克、汉斯·?莫姆森、约阿希姆·?费斯特、卡尔·?迪特里希·?布拉赫尔,他们都对希特勒和国家社会主义撰写或编撰了深入而综合的研究论文。除了埃伯哈德·?科尔布的《卑尔根·?贝尔森》(1962)、海因茨·?赫内关于党卫队的杰出专著(1966)、乌韦·?亚当的《纳粹统治下犹太人政治学的研究》(1965)、卡尔·?迪特里希·?布拉赫尔对纳粹独裁性质的综合研究之外,德国学者几乎对与大屠杀直接相关的问题没有作出任何研究。甚至布拉赫尔关于纳粹主义综合性的著作,对最终解决方案也只贡献了13页,而全书厚达5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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