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一凡在某一天的信中,鼓励草花也给他写情书。他说你不是初中毕业吗?这没什么难的。你就把你想说的话如实写出来,这样我们不就像对话一样了吗?草花犹豫了几次之后,终于写了,她写的第一封情书是“我的字不好看,不好意思写”。楚一凡仍然鼓励她,她也就写了起来。不过草花没有楚一凡写得那样热烈,有些一本正经。她把一个姑娘对恋人的情意,都隐到一本正经后面去了。比如“你的军装该洗了,明天黑了的时候,我去房后拿”。又比如“碾子阴阳怪气的时候,你离他远点,别理他”。
恋曲1976 八(3)
在收到楚一凡一封特殊的情书以后,草花决定自己去退碾子的彩礼。
楚一凡这封情书写道:今天去公社,听说明年的招工指标快下来了,都是大工厂,工种也不错,我估计我爸能给我托人。等一拿到招工指标,我就回城,跟我爸妈说我们的事。我也去派出所打听一下,像咱们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转户口的事情。然后也给你找个工作(城里的工作很多),等咱们都上了班,就结婚,你就是我妻子了。
读了这封信的草花,两个耳朵嗡嗡地响,还发涨,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是楚一凡这个男人给她的最明确的承诺了。她知道楚一凡已经是个就要过二十岁生日的男人,已经抱得起沉重的石头磙子,是条汉子了。一个男人,不可能轻易地做出这样的承诺,他一定已经想得很明白了。草花没有想任何其他相关联的事情,她只记住了楚一凡的这几句话。她知道有了他的这几句话,她将和这个男人一辈子在一起,不会分开。
二十岁的楚一凡虽然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些,但更单纯的草花却被巨大的幸福感深深地包裹着。草花不是一个贪图进城的女孩,她对城市没什么概念,她也没觉着清水河屯有什么不好。她唯一的心愿,是能和楚一凡结婚。不管在哪,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觉着这就是老天爷赏给她的最大的好事了。
草花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决定去碾子家退彩礼的。她先是瞒着爸妈,偷偷地把放在柜里的彩礼包拿了出来,又在爸妈住的西屋房顶上第二根檩子边,找到了放彩礼钱的油布包,一共二百元钱——这些都是她已经在事先打探好了的。一切都拿到之后,草花就去了碾子家。她选了一个碾子不在家的时候,她想面对碾子的父母,有些话还好说些。
当推开碾子家柴门的时候,草花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是个十足的大人了。这是她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自己决定、自己处理的一件事,还是件大事。她为自己今天的行动感到自豪,她心中充满了勇气,她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挡住她和楚一凡在一起这件事。
草花退彩礼的行动导致了两个后果。一个是草花爸第一次动手打了她——草花爸重重地抽了草花一个耳光之后,又暴怒地拽住草花的辫子,要把草花拉倒。要不是草花妈在草花的尖叫声中发狠地在丈夫的胳膊上重重地咬了一口,迫使他放开手,草花就更惨了。草花妈抱着草花爸的胳膊对草花喊,你跑!你快跑!跑啊——
第二个后果是,碾子对楚一凡的敌意和仇视彻底公开了。他本来还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实施那个逼迫楚一凡“上跳”的计划。草花退彩礼后,他定下了日子。
天气阴沉着,秋阳早就没影了。似秋似冬的日子,凉意袭人。
场院上早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这是因为碾子已经公开在生产队的大院里向楚一凡下了战书。早上派活的时候,碾子站在生产队大院的正中,大声地奚落着楚一凡,用听上去不是太过分的话进行着挑衅。话虽不是太过分,但也足以让一个热血青年奋起应战。楚一凡大声地说,好!不就是上跳吗?走!走!上刀山我也陪着你!
楚一凡抱着赴死的决心。他根本没想到是为别人而战——父母、全体知青、甚至自己——他不为这些,他只想着草花。他只为草花而战。 txt小说上传分享
恋曲1976 八(4)
结局可以预见。楚一凡掉下来了。
正如许多抄了衣袖,抱着膀子,嘴上叼着卷烟围在边上看热闹的农村汉子们预料的那样。因为他们干惯了农活,知道轻重。他们有的是经验,知青小楚必败无疑。
平心而论,楚一凡能把一百八十斤的麻袋扛到“跳”上,还走了几步,已经是极不容易了。他毕竟是第一次干这个活儿,腰背上的筋骨到底没有长到那么硬实,加上不会掌控平衡,失败就是必然的。麻袋倒下去的时候,他张着双臂,还想保持平衡,可是脚下颤动的跳板已经不容他站稳了。一百八十斤的大豆哗啦啦地从张着口的麻袋中泄下去,先于他落在场院的地上,也是好大的一堆。楚一凡毕竟是年轻,身体的协调性不错,他没有让自己倒着下去,而是下意识地往起跳了一下,借着跳板的弹性,让自己立着掉下来。双脚踩到了地上的黄豆,人就像坐了滑车一样,打了两个趔趄,便重重地仰面摔倒了。事后,有经验的老农说,是地上的豆子救了小楚,要是落在平地上,最轻是崴了脚脖子,重就难说了。楚一凡也觉着说得有道理,豆子一滑,缓冲了下落的重力。
楚一凡躺在场院的地上,身下是滑溜溜的大豆,他觉着浑身像散了架子,却挺舒服。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说草花,我尽力了,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做。碾子还有什么招,就让他来吧。
人群在惊呼之后,还没等向楚一凡围过来,就又有了一阵骚动。原来是去大队开会的张队长回来了。张队长急步走进场院,扒开人群,低头看了看楚一凡,又弯下身子摸了下楚一凡的腰,说小楚,你咋样?楚一凡笑了一下说,没事队长,看来还得练。张队长起身走到碾子身边,重重地推了一把碾子,又重重地推了一把,说,你干啥?啊?干啥?
碾子开始也有点后怕,不知楚一凡摔得怎么样。这会见楚一凡没事,也嘴硬着说,没干啥啊,打个赌玩。
张队长吼着说,打什么赌?有这么打赌的吗?把人摔坏了,是我蹲笆篱子啊,还是你蹲?啊?给知青派活儿,是有规定的,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啊?我看你是吃多了撑的!
张队长转身找“打头的”老李,喊,你,还有打头的老李,老李呢?你们俩,扣全天的工分!
论亲,张队长还是碾子的远房表叔,所以连公带私一块骂,碾子也不敢还嘴。
那天,草花没在场。她脸上被爸爸打的红肿还没全消,她就躺在二姐家里的炕上,用二姐给她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