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燕叹了口气说,家是找着了,人没了。
草花关切地问,怎么的呢?
李春燕说,我按着信封上的地址,找了一大天,总算找着了他们家。可是他家上了锁,邻居告诉我说,他们全家去了香港,说是接受遗产去了。他有个姑姑在香港,前些年不让联系,现在让去了。
草花说,那,他就这么走了?也没给你留下什么话?
李春燕说,留了。邻居交给我一个字条,就是这。
李春燕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字条,递给草花。草花接过来问,能看吗?
李春燕挥挥手,意思是让她尽管看。草花打开字条看了,上面只写了几行字:“春燕,我出国了,可能不再回来。事情很急,来不及等你了。你如果真来找我了,就玩两天回去吧。我会在适当时候给你寄一笔钱。”
草花把字条翻来翻去地看了几遍,说,就这么几句话?就完了?这,这也,这也太——草花本想说,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可是看看李春燕的样子,还是忍住了。只是说,那他,还不知道你怀了孩子?
李春燕点了点头说,他回城的时候,我刚有点反应,不知道准不准,就没告诉他。
草花叹了口气,心说,这姐姐的命好苦啊。她坐到李春燕的身边,问道,那,你打算咋办啊?他已经说他不再回来了,你在这里等也没用啊。
李春燕听草花这么说,眼泪又流出来了。她哭着说,妹子,不瞒你说,我是被家里人给赶出来的,爹妈容不得我了,让我来找他要个说法。亲戚们也没人敢收留我。那个表嫂是偷着来送我的,把我安排下,就赶紧回去了。前两天我一个人挺着肚子找他们家,可能是累着了。我觉得没两天就要生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敢走啊。再说,就是回去了,爹妈也不认我了,我自己也没脸在老家那边活人了。
草花又叹了口气,又在心里说了声,这姐姐的命真苦。这事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能相信是真的。虽说跟她没关系,但草花想,住到一个屋里了,哪能看着不管呢?草花回到自己的床上坐下来,认真想了一下,说,要不,我给你们老家发个电报,让他们来人接你?或者,在这城里,把孩子生下来再回去?
李春燕摇摇头说,没用,没人敢管。不瞒你说,我这怀着孩子,我爸还打我呢。我们那边,家族的观念太重,我出了这事,让我家在村里抬不起头,他们的面子,比我的命还重呢。
草花不太相信,呆呆地说不出话。李春燕见草花为她的事着急,就说,妹子,你别给我操心了,赶紧休息吧,明天还得办你自己的事呢。
草花说,我的事不急,可是你这样哪行啊?要是生了咋办哪?
李春燕苦笑着说,你不用管我了。我住一天是一天,脸丢尽了,活着死了都一样。
草花急着说,那可不行。姐你不能瞎想啊。不为你自己还得为肚里的孩子呢。
李春燕说,没啥。我不瞎想。你睡吧。对了,还没问问你,你是来办啥事的?
草花愣了一下说,我啊,我来,给小学的孩子们买东西。
李春燕说,你是个老师啊,看你就是个心肠好的人。找婆家了吗?
草花说,还,还没有哪。
草花看李春燕还想就着这个话往下说,忙接过来说,姐,我给你打点水,洗把脸,洗洗脚再睡吧。李春燕摆着手,说着不用不用,草花早起身拿了盆,到走廊的水房打了水,又从暖壶里倒了热水,拧了毛巾,给李春燕擦脸,又帮她泡了脚。李春燕感动地说,妹子,我不知说啥好哩。等孩子生下来,你要不嫌弃,让他认你做干妈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恋曲1976 二四(3)
草花随口说好啊,可是认我这个干妈没啥用,我也是个乡下人啊。
李春燕说,你人好,这就行了。
这一夜,草花没怎么睡好。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没睡自家的热炕,也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跟一个陌生人睡一个屋子里。奇怪的是,睡不着的时候,她没怎么想自己的事,没怎么想明天怎么去找楚一凡的家,没怎么想见了楚一凡以后要说什么,而是净为这个李春燕担心了。草花想,这个姐姐,比自己麻烦大多了。她家里那边回不去了,这边又找不到孩子的爹,肚里的孩子随时要生下来,又只身一人,想想都没亮,真是难啊。
这么想着,草花在快天亮的时候,才迷糊着睡了一会儿。睡着的时候,她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梦到清水河涨了大水,流啊流的,流到省城的南湖来了,南湖也涨了大水,她就叫,叫楚一凡快跑快跑。可是跟着她跑的,却是李春燕,李春燕说你肚子大了,我背着你吧。草花说明明是你大肚子,怎么说我大肚子啊。可是草花的两腿还真是跑不动,像被什么压住了,她用力地抬起腿,人就忽地一下醒了——屋里黑黑的,没开灯,只有门上的“亮子”透进走廊的灯光,门外的走廊里有人走动,也有人说话,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省城的“红星”招待所里面,不是自家的火炕。
草花还觉得腿沉,看了看,才知道是腿上又压了一床被子。她开了灯,看到李春燕不在床上,床上也没有被,她身上多的被子显然是李春燕的。草花为李春燕担心起来,她那么大的肚子,随时都可能分娩,一个人去哪了?
草花起床,到厕所、水房都找了,没见到李春燕,问门口登记的胖大姐,大姐却说,李春燕一早上就出去了。草花急着说,她怎么能一个人出去?她都快生了。胖大姐说,她要走,谁拦得住?也没准自己去医院了。她家人也真是糊涂,把这么一个人放在这,就不管了,我说要给她联系家人吧,她死活不让,真看不懂这个人。
草花在长长的走廊里往回走,听着身后胖女人的唠叨,心里怅怅的。也是怪,跟这个李春燕刚刚认识一天,草花就觉着挺亲近,像是自己一个亲人一样,竟是放不下了。
欣蕊跟楚一凡有了一次身体的亲近之后,再看楚一凡的时候,那脸色和目光就都柔和起来。既不是当妹妹那时的感觉,也不是听到楚一凡不想娶她以后这段时间的感觉,心里很受用,也很满足。可除了和楚一凡单独面对的时候是这样,别的时候,她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在两家的大人面前,她还是那么稳稳当当的,在外人面前,还是那么冷艳。她本就是个保守的姑娘,有什么都在心里。她以为就是这样的亲近也是有点过分了,这应该是在两个人结婚后才有的举动吧。想是这样想着,可是呢,她内心里也希望楚一凡能亲近她,那种被他抱在怀里、胸脯被不轻不重地挤压着、脑子晕晕乎乎的感觉,实在是太诱人了。可是这又跟她一贯的操守有些矛盾,每每想到这个,欣蕊就会在心里骂自己一句。
楚雄飞出差开会,欣蕊昨晚就住在了楚家。她和黄怡睡在一个床上,娘俩说了半夜的话。其实大都是黄怡一个人在说,她说的什么,欣蕊并没听进去。欣蕊的耳朵,一直在留意着隔壁房间的动静,她在想一凡现在在做什么?是读书?还是睡了?或者,也在想她?他会想我吗?欣蕊想,他真的不拿我当妹妹了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恋曲1976 二四(4)
黄怡说着说着睡着了的时候,欣蕊还在睁着眼睛想。她听到楚一凡的房间门响了一下,听到他走出来去了厕所,又听到他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忽然也想去厕所,可是又不好意思。以往当妹妹的时候,在两个家里上厕所,都是很随便的事,这要结婚了,不是妹妹了,怎么还生分起来了呢?她想不去算了,可是越这么想就越是想去,只好披衣起来,轻轻地出了房门,轻轻地去了厕所。她看到一凡的房门没有关紧,门缝里泄出一线灯光。她往回走的时候,想,这要是结婚了,自己就会开了这扇门,走进去了吧。这么想着,她的脸蓦地红了起来,赶紧进了黄怡的卧室。
草花自己洗漱了,在水房那面破镜子里看了看自己,她本想把头发散着,梳个马尾巴。昨天她一下车就看到了,城里女人已经没有多少梳辫子的了,可是她看看自己梳马尾巴的样子,觉得不习惯,就又把辫子梳上了。还是一根,搭在一边的肩上,这是楚一凡喜欢的样子。衣服是她自己改的,是一件蓝色卡其布的上衣,经她的手一改,领子开大了一点,露出里面的黑毛衣,腰上也改了一下,身腰上的韵味就显出来了。裤子是黑色的毛涤,是二姐结婚的时候买的,送给她了,她把裤腿改瘦了些,穿上去两腿笔直修长。鞋子是她上初中的时候,学校的“战宣队”发的鞋。是那种黑绒布带袢的鞋,塑料底,据说城里歌舞团的女演员都穿这种鞋,草花平时舍不得穿,这是上省城了才拿出来穿上。
草花的这一身装束,全身素黑,只有辫梢上的一条红辫绳才有一点颜色,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来说,好像太素了一点,但恰是放在草花的身上,就更显出她的俊俏和美丽。
在一九七八年春天的时候,这样的穿着虽然与省城大街上走着的女人们没有太大的不同,但细看上去,却显出一些虽然细小却是关键的差别。不是内行的人,或是对服装没有天生感觉的人,只会觉着很好看,却不知为什么好看。只有内行的人,才能看出端倪。而这个时候的草花,她完全是凭着自己懵懂的感觉和不知从哪来的自信,并不是刻意的组合。她在镜子里审视着自己,其实也就只是两眼,她就离开了镜子,一点都没犹豫。她知道在穿衣服这个事上,她一点都不输给城里的女人。别看她们有工资,这个事可不在钱多少。
临出门的时候,草花看着那两袋子土产,犹豫了一下,最后想还是先别拿了,等找到了一凡的家再说,万一找得不顺,拎着那些东西也不方便。这么想着,她就走出了那长长的、昏黑的走廊。路过门口传达室的时候,她总觉着有什么事没办,都走出大门了,才突然觉得是不放心李春燕。她返回来,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