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看官,你道宗庙长老何以会有如此权势,敢于和太后理论某事的短长?原来远在由夏商始的二千余年中,我国实行的皆是世袭体制,王族后辈所继承的,皆为前辈国王遗下的基业。为显示不忘祖宗创业艰辛,和为确保王室血缘的纯洁,国不分大小皆设有宗庙,并推举一德高望重的长者为主持,以主办一切涉及王室或族中的大事。睿公年轻时曾随昭王南征北战,屡建功勋,伤残后被推举为宗庙主持也已多年,因行事稳健,处理得体,在族中威望极高。子楚有意把他请来以解华阳太后的责难,实在是一步可做活全盘的高招妙棋!此时房内设置已基本就绪,仍有宦官内侍及众多侍女忙出忙进地置放着用具。
“这是赵姬的寝宫,嬴政的在那边。”睿公右手拄拐杖,左手扶着曾孙嬴成,蹒跚地边走边听子楚讲解,并连连点头道:“好”。行不数步,抬起昏花的老眼盯着子楚:“嬴政今年十岁,嬴蟜今年七岁;我这曾孙嬴成比他俩都大,已经十二岁啦。我看这小子还有点出息,大王瞧着要是合适,就让他给政儿、蟜儿当个伴读吧。他们都该找个好太傅读书啦!”
子楚连连应允:“您老说的是,他们三兄弟都该读书啦。”睿公见子楚点头答应,而且“三”兄弟中,肯定包括嬴成,高兴地点头道:“那就说定了,啊!”
子楚连连点头:“说定啦!”
一内侍慌张地疾步走来:“禀大王,太后已在敞厅等候,请大王快去……”
子楚一怔:“太后驾到,为何先不禀报!”内侍俯首嗫嚅着:“太后怒闯宫门,小的不敢阻拦……”
睿公眯起昏花的老眼略一思忖,颔首着道:“太后来者不善啊!”捋髯默然片刻,一顿拐杖:“走,咱们快瞧瞧去。”子楚却机智地犹豫着:“母后负气而来,还请睿公前辈为侄儿作主。”
“如今你已即位秦王,她能把你怎样”
“侄孙儿幸得母后成全,方有今日之荣耀……”
睿公倚老卖老地一顿拐杖:“哼!难得你有此孝心,我就给她点面子,走吧!“
“您是宗庙长老,您先请!”
“这不是在宗庙中,你是大王该你先请……”话虽这么说,还是由嬴成搀扶着先迈一步,由子楚陪同着向敞厅走去。
敞厅中华阳太后坐于主位,阳泉夫人、兰姬陪坐于侧。她正气愤难平地等待着子楚的到来。
阳泉夫人见子楚陪着睿公走来,首先一怔,随即忙向华阳太后不安地示意着。她们都没有想到德高望重的宗庙主持睿公,此时会在这里。
华阳太后抬头见子楚与睿公已进入敞厅,急忙起身让坐:“睿公您也来啦,快请来上座。”
睿公挪动着脚步,不冷不热地道:“祈年宫不是宗庙,还是太后上坐吧。”坐于兰姬起身让开的侧位上,似乎有意地敲山震虎道:“一个人要知规矩,明进退,才能平安长寿,你说是吗?”
华阳太后眉头一皱,口中虽然应答着:“您老说的是……”心中却在暗骂:“这老鬼又来多管闲事了!”
子楚对华阳太后躬身一揖道:“孩儿还准备呆会儿亲自去接母后……”
“我敢要你去接我吗?这些天你早把我忘到九宵云外去了。”华阳太后没好气地打断道。
“母后息怒,适才孩儿还对睿公前辈说,待琐事安排完毕就去接您,您不信可请睿公前辈作证……”
睿公心领神会地趁势而进:“这已是第二次提到要去接你了。昨天他去接我的时候,就说今天要去接你。刚才是我阻拦他说,安排好了再去接你不迟。此事太后要怪就怪老朽吧。”
华阳太后只好转态道:“您是族中长老,华阳岂能怪罪于您!”转对子楚没好气地:“你也坐吧,别老站着像木头似地不挪不动,惹我生气!”睿公端起茶杯,颔首着“唔”了一声:“这才像话。”
子楚再次躬身一揖:“孩儿谢母后赐座。”转身坐于阳泉夫人身边。嬴蟜立即跑过去撒娇地靠在他的身边,以稚嫩的嗓音喊道:“父王,我要你抱。”
睿公瞥了华阳太后一眼,感慨地道:“您看一家人和和美美该有多好……”见华阳太后并不答话,思量着再道:“太后还有事吗?有就快说吧。”
华阳太后沉吟片刻,终于对子楚、兰姬道:“你们出去看看。事都做到这份上了,免得疏忽了什么,还让邯郸贱女笑话。”
子楚、兰姬恭敬地回应了一声:“是!”便起身牵着嬴蟜向厅外走去。嬴蟜担心地偏头问道:“娘,嬴政哥会打我吗?兰姬爽朗地应了一声:“不会。”
阳泉夫人见自己在此无事,知趣地道了一声:“我也去看看。”便起身追随着子楚、兰姬转过宫廊去了。
“好啦,他们都走啦,太后有什么话就快说吧。”睿公见他们都已离厅远去,问华阳太后道。
“邯郸贱女不来,列国尽知大王之妻乃是兰姬,大王之子乃是嬴蟜,如今这名份怎么办?难道堂堂太后之侄女,王亲阳泉夫人之亲女,还要居侧不成!”
“我就知道您对此事耿耿于怀已非一日!”睿公抬起茶杯轻呷一口,思量着再道:“宫闱之事,以大王之尊三宫六院不多,但只设一人为后,并由大王颁册诰封,这事难道也要由太后主政,教导大王吗?”
“婚嫁大事,哪能当成儿戏!即便普通人家娶妻成婚,也要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娶之后,更要告天地拜祖宗,方能成亲。身为大秦国君,岂能不顾礼仪,私纳乱拼!本太后早就对子楚说过,邯郸贱女我决不承认,邯郸孽种我也不承认。现在既已到来,本太后宽大为怀,可以不究既往,但名份必须今天明确……”华阳太后肃然地盯着睿公,极认真地争议道。
“适才太后所言句句在理,字字有据,老朽深感敬佩!”睿公眯起昏花的老眼,机智地转题道:“不过……据老朽所知,子楚作为人质在赵国独居四年,因昭王犯赵而吃尽苦头。如今身为大王而不嫌糟糠之妻,更使老朽十分敬佩!老朽不知子楚落难之时,族中何人帮助过他?他一日三餐均难以为继之时,如何再讲婚嫁礼仪?更何况如今他已即位为王,天下大事均可决断,后宫封授何须我等操心,太后管得太宽,岂不会被天下人耻笑!”
“睿公您不清楚……”华阳太后争辩道:“本太后是上了吕不韦的当,邯郸孽种不是王族血脉,吕不韦是要……”
睿公急忙阻止道:“你看你!什么叫口无遮拦?此话出自太后之口,连老朽都深感害臊!”不屑地瞥了一眼华阳夫人,转态认真地再道:“即便真有此事,他吕不韦能翻天吗?我看他是机关算尽,到头来必然蛋打鸡飞!”呷茶一口,肃然地思量着再道:“自穆公起,大秦江山传至子楚已历八世,数百年中总是文官命短、武将寿长。范睢虽献‘远交近攻’之计,但因陷害白起,招致众怒,现今已自请还乡,灰溜溜地滚出了咸阳。据说临别那天,连个送行的亲友都没有;当年商鞅何其了得,最后也只落得车裂的下场!如今即便子楚为感吕不韦之恩,充其量最高也只能封吕不韦为丞相,他想改嬴姓吕,众多老将能答应吗?宗庙长老能答应吗?再说如果真有此事,杀一个吕不韦还不跟杀只鸡一样……”
华阳太后惊诧地抬眼望着满脸皱纹、老态龙钟得似乎风都可以吹倒的睿公。从谈话中她已品味出睿公对一切似乎都已了然于胸,完全是一副高屋筑瓴、胸有成竹的泰然之态,不由钦佩地点了点头。须臾,却又于心不甘地趋身再道:“子傒已经……”她以为子傒的事,睿公不一定知道。
不料睿公却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旷达地朗声道:“来日方长,何必急在此时……”捋髯思量片刻,关切地趋身再道:“依老朽之见,太后尽可不管此事,还是积点阴功,给子楚留点面子,也为自己留条后路为好……”华阳太后无以作答,只好举杯啜茶……就在此时,只见子楚神情亢奋,步履匆匆地从宫廊下走来,进入敞厅后向华阳太后躬身禀报道:“适才内侍禀报,她们已快进咸阳城了。儿去宫门外看看,您二老宽坐一会……”
“哪个她们……”华阳太后没好气地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