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说到这儿,发现人群中站着个女人,遂赶紧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急急走到枝儿面前说道:“我真他妈没长眼睛!敢情这儿还站着一位大奶奶!在下求您了,劳大奶奶您大驾,请您移动移动脚步,前边后边有得是您老人家喜欢的玩艺儿,您就别瞧我了,我生着一张臭嘴,不说人话,小的恐怕脏了您的耳朵,我给您作揖了!”说着便一躬到地。
枝儿正然不知所措,忽地见围观者中挤进一个人来,一言未发,迎上去照着“醋溺膏”的脸就是一个嘴巴子,直打得他立脚不稳,一连晃了几晃。
“小子,认得大爷吗?”
只有孙福认得这人,他正是称霸城南的“一枝梅”麻福来。
“醋溺膏”张太嘴里连连叫着“爷”,眼瞧着嘴角儿便淌出了血,“小的眼拙,确实没见过大爷,还求大爷饶恕!”
“既然这样,大爷索性就报个号给你听听,‘城南一枝梅’你听说过没有?”麻福来一脸蛮横,趁人不注意扫了一眼洒落在地上的铜子。
“小的不识金面,该打,该打……久闻大名,如驴灌耳……”张太一时心里紧张,舌头不听使唤,竟将“雷”说成了“驴”。他知道来者不善,心中也自然明白此人出手的用意,遂慌忙弯下腰敛起了散落的铜钱,双手捧着呈送到了麻福来的面前,喏喏说道:“不成孝敬,请大爷您买碗茶喝……”
麻福来大言不惭地把钱悉数装进了口袋里,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听明白了,这一片归本大爷管,说相声得守规矩,不能想说什么说什么,满口胡唚,往外乱迸蚂蚱籽儿,懂吗?咱们是不打不成交,今儿这嘴巴子就算是介绍人吧!”说罢扬长而去。
枝儿的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再也没有心情游逛,遂叫了孙福,走出天桥回到自己的骡轿上。
这一挂车甚是讲究,车身框架一体用的枣木,一日三遍涂抹了核桃油,显得格外光润透亮。镶嵌的铜活纤尘不染,如同镜子一般,在太阳底下发出了一片金灿灿的光芒。驾辕的是一匹身健体长的大青骡子,它也仿佛沾了主人的威势,一路行走,一路高昂着脑袋,不住地喷着响鼻,好像一位大爷在冲着下人发脾气。
这一站停在了大栅栏东口,孙福头前领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走进了一家绸缎庄。掌柜的打小学的就是眼力劲儿,见了女主顾的穿着打扮自然知道来了豪门大户,一把推开了小伙计,亲自拿出新椅子垫铺设了,之后便是端茶、递手巾把,腰弯得像只虾,脸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
“孙管,您别光喝水,总得给小人引荐引荐吧……”看得出,掌柜的与孙福相熟。
“啊,这是我们世子爷新进门的掌家的福晋奶奶!”孙福的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带着明显的夸耀。
“哎哟,”掌柜的忙单腿下了跪,“小人的眼简直是糊了鸟屎了,竟没……”
枝儿噗嗤笑了,偏过头端起了茶碗,她又一次体会到了做人上人的尊贵与威严。
有两个小伙计将一架木几搭到了她的面前,随后,便抱着一匹匹的时兴面料摆放在了上面。枝儿随着心思指点着,将宁绸、府绸、湖绸差开花色挑选了一些,重又坐下来喝茶。那掌柜的噼噼啪啪拨弄了一阵算盘,很快写好一张单子递到了孙福手上。
她无意中看到,掌柜的一脸诡秘将孙福悄悄拽到了一旁,隐隐约约听他说道:“孙管,贵府的新奶奶需要这玩意儿吗?本店新近用上等材料精心做下了一批,要不要我给您包上两个?放心,不跟您要钱,是送的。”一面说,一面比划了一个牛犄角的手势。
孙福小声问道:“好用吗?”
掌柜的眯着坏眼笑道:“妙不可言,一试便知。当然,这东西您试不了。”
孙福照着掌柜的后脑勺打了一巴掌,戏谑地骂道:“狗日的,我要试就先拿你老婆试。既这样,回头叫伙计一起送过去吧。我可有话在先,如果不好使,让主子骂了我,小心下次来我抽你大嘴巴!”
这一趟出游,令养尊处优的枝儿感到了疲倦,回到府里,胡乱吃了口东西便一头倒在了床上。
醒来竟是掌灯时分,一抬眼,见下午买下的各色衣料已经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条案上。自绸缎庄出来,她心里便一直存着疑惑,始终没能想明白掌柜的向孙管家推荐的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她趿拉了鞋直奔过去,撩开叠得四四方方的绸缎,果然发现有一个锦盒夹藏在里面。用手把它打开,放眼一看,不由唬了一跳,只见两个长长溜溜如同小棒槌似的物件并排摆着,取出一个手举了细细打量,竟又觉得像极了男人身上的那个东西,遂一下红了脸。加力一捏,隔着细滑的丝绸感到硬硬的有些硌手。她一时好奇,拿过剪子在上面的缝合处挑开了一道线口,遂暴露出了像蝈蝈笼子似的编织在一起的一层葛藤,透过藤条的缝隙可以看到有一些乌乌匝匝的东西充塞在其中。她用指甲抠出了一小块儿放到手心里,端详许久,最后才认出是一片碾碎的黑木耳!
至此,枝儿已无师自通,联想起绸缎庄掌柜的的言行,她终于明白了这东西的用途。
孙福听到二奶奶唤他,不敢有一丝怠慢,急急走进了她的房中,却见女主子一脸怒气,手指着锦盒斥道:“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这东西是干吗使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欢喜虫儿第十六章(5)
孙福脸堆笑回道:“二奶奶您千万别生气,都怪我没和您提前打个招呼。您听我说,这完全是人家掌柜的一份心意,自然也是他们在大门大户招揽生意的一种手段。据我所知,王公大僚的太太、姨太太们,有不少人都中意这玩意儿,单独一个人寂寞的时候,拿它解解闷,说白了,这小东西怎么着也比手指头顶用不是?”
枝儿的脸腾地红了,羞恼地说:“这话要让世子爷听见,看他不掰下你的脑袋!我又没跟你说我想要这东西。”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莫非说二奶奶另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扯你娘的臊!我又不是没有男人!”
孙福嬉皮笑脸打开了锦盒,说道:“您瞧瞧,这东西做得够多地道,敢说满北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份!您听好了,人家可不是见谁给谁,不够身份的甭想让他拿出来。说来说去,这左不过就是个玩意儿,您看着喜欢就留下,如果觉得没用,只当是个废物往外一扔就是……小人也是为您老人家着想。”
“我还能不明白?往后,你还是少替我操这份心。”枝儿释然地说道,“我问你,人们都管这东西叫什么?”
“它还真有个名儿,人称‘角先生’。也有管它叫‘葛先生’的。”
她不禁想起绸缎庄掌柜的所比划的那个牛犄角的手势,噗哧一声笑了。
这时候,只听外面有人喊道:“老爷回府了!”孙福借机一转身溜了出去。
枝儿慌忙把锦盒掖到了枕头底下。刚刚收拾停当,就见奕详风尘仆仆推门走进来,一身九蟒五爪的袍服,帽子上佩着起花珊瑚顶戴,皇上特赐的那一根长翎子拖在脑后,宛若锦鸡的尾巴。
她迎上去殷勤地帮他换了便服,随手又拽了毛巾,替他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一系列的举动竟引得奕详诧异起来,半开玩笑地问道:“今儿是刮的什么风儿?弄得我都有些不自在了。敢莫是背着我偷了汉子,心里边觉得欠我?”
她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你当我是什么?有你一个男人我就够使了,见你出去一天辛苦,人家才……”
奕详搂了她的肩在腮上亲了一口,笑道:“逗你玩儿呢,你还就当了真。人都说官身不自由,还真是这么回事,没差事想差事,一旦有了差事还就摆脱不掉了,说真的,咱俩可有些日子没一块黏糊一回了,我还真想了。”
“得了,尽说好听的,做了官,千人敬着,万人尊着,你还想得起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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