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乎到自己的生死,杨国忠的动作很快,只用了半日时间就集结了三千金吾卫,又派人去十王宅和百孙院把几个受皇帝宠爱的皇子王孙接过来。
还有最要紧的自己杨家一家人,几个国夫人,他的妻儿,还有杨贵妃……
至于不在宫中府中的那些皇妃和皇子公主,如今实在是顾不上了,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就全看天意吧。
第二日天色刚刚上黑影,杨国忠就迫不及待入了宫。
“陛下,所有人马都准备好了,咱们何时开拨?”杨国忠身上还像模像样披着甲,他眼下一片青黑,为了尽快逃亡他昨夜眼皮都没来得及合一下,连轴转了一日一夜才把人马都安排好。
“打开朕的私库,重赏六军,半个时辰后咱们就走。”李隆基呆滞坐在龙椅上,声音沙哑。
他先前因为保养得宜只是略有些发白的头发如今已经全部变成了灰白,甚至有些凌乱。
倘若平日杨国忠必定会费心奉承李隆基一番,再给他好好寻两个养生方子,可如今杨国忠满心只有保命,根本就没注意到李隆基花白的头发,亦或者是注意到了却不在意。
奉承皇帝是为了富贵,如今小命都要没了还要富贵有什么用。
杨国忠忙不迭拿了令出去开帝王私库犒劳六军去了,看着私库中满满当当的金铜珍宝,杨国忠心都在滴血。
这些宝贝可都是往日他辛辛苦苦一点点替帝王搜罗来的好东西啊。
“唉,到了如今,再多的金铜又有什么用呢?”杨国忠喃喃自语,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让手下把这些钱财搬出去犒劳六军。
杨国忠离开后,殿内便又只剩下了李隆基一人。
李隆基站起身,一步步走下高台,抬头看向高台上那把龙椅,只看了一眼,眼睛便像是被火灼了一般迅速移开。
他曾经仰望这把椅子仰望了很多年。
他第一次看到这把椅子,这把椅子的主人还是一个女人,他的父亲拉着他,让他喊那个女人祖母。
那个女人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只随处可见的猫狗一样。
他被留在了宫中,留了很多年,那几年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时光,他的父母整日都战战兢兢,连带着他也整日提心吊胆。李隆基讨厌提心吊胆的感觉,他也想当那个能掌握别人生死的人,所以他对这把龙椅升起了渴望。
一年又一年,他终于长大了,于是就带兵打进了皇宫,把他的祖母赶下了皇位,再后来他又带兵杀死了他的伯母和堂姐,把他的父亲推上了皇位。
他的父亲和兄长很识相,兄长主动让出了太子位置,父亲又主动做了太上皇。
他终于成了这把龙椅的主人。
这些年,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把龙椅,他杀三子,打压太子李亨,就是为了能长长久久坐在这把龙椅上。
李隆基忍不住一步步走回去,颤颤巍巍伸出手,抚摸着这把华贵无比的龙椅,面上情绪复杂,手掌摩挲了许久,终究还是收回了手,弯着腰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了下去。江山,没了,宗庙,没了,龙椅,也没了。
他花费几十年才抢来的东西,一夕之间就全部成了一场空,这次,是他被迫放弃这把代表天下至高无上权柄的龙椅。
李隆基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他的腰骤然弯了下去,像一节干枯的老木。
“陛下,六军已经整合完毕,舆图臣也已经从兵部拿出来了。”杨国忠急匆匆跑进来,他手里还攥着一副舆图。
这是最最要紧的东西,他们都没去过剑南道,得有舆图才能走对路啊,别的暂且不说,他们这好几千人一路上往西南去,路上得吃饭休息吧,得知道哪有粮仓才好过去就食啊。
而且时间匆忙,他只找到了七百匹马,零零碎碎四千多人只有九百匹马好干什么,如今在长安城弄马是来不及了,不过舆图上标注咸阳县那边就有一个大马厩,内有两千余匹马,加上那两千余匹马就够了。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整理好心情,再不敢去看那把冰冷华贵的龙椅,匆匆忙忙道:“好,那咱们现在就走。”
夜色昏黑,李隆基坐在马车之中,他耳朵中只剩下了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吱呀吱呀,仿佛碾压的不是地面,而是他的心。
李隆基掀开了马车帘,有心想最后再看一眼长安城,眼神往外一看,触及到了街边一处牌匾之后仿佛眼睛被针扎般迅速收回了视线。
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由紧攥,往日保养得宜的圆润指甲甚至掐入了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