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我感动,一位老者的智慧,从土地与茶园的劳动之中浸润出来的对人的善意。
话说回来,如果你去超市,若有收银小姐主动对你微笑问好,还悄悄地说:“明天有上好茼蒿菜,要来买哟!”我就输你一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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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处
在花事荼靡的人生市街,敢于独自走入无人幽径的人,最能品味独处之美。虽然,红杏枝头春意闹,一直是人所向往的风景,但我愿意说,青萝拂行衣更能涌生感叹!
独处,为了重新勘察距离,使自己与人情世事、锱铢生计及逝日苦多的生命悄悄地对谈。
独处的时候,可怜身是眼中人,过往的人生故事一幕幕地放给自己看,挚爱过的、挣扎过的、怨恨过的情节,都可以追溯其必然。不管我们喜不喜欢那些结局,也不管我们曾经为那些故事付出多少徒然的心血,重要的是,它们的的确确是生命史册里的篇章,应该毫不羞愧、毫不逃避地予以收藏——在记忆的地下室,让它们一一陈列着,一一守口如瓶。
独处,也是一种短暂的自我放逐,不是真的为了摒弃什么,也许只是在一盏茶时间,回到童年某一刻,再次欢喜;也许在一段路的行进中,揣测自己的未来;也许在独自进餐时,居然对自己小小地审判着;也许,什么事也想不起来,只有一片空白,安安静静地若有所悟。
如果,你的妻子、丈夫或情侣,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忽然拿着一把伞要出门而又无法交代去哪里,你就让他去吧。因为,再亲密的人的谈笑风生,也比不上独处时不为人知的咏叹!
交缠
如果你跟我一样,常对林野之间交缠的草树感到好奇的话,你一定能体会,交缠的背后隐藏着一份不排除异己的深情。不管是女萝附松、葛生蒙楚,还是芒草丛里的朝颜花、棕榈树上的薜荔草,甚至是紧紧合抱的两棵榕树,无不以相偕而行的姿态,向人吐露刚与柔、主与客是可以交缠,可以共同成就人们眼中的美。
观照人事,亦然。在我们工作经验中总会出现几个异类,以极强的活动力争取个人利益或成就,其居心或许为你所不齿,其坚忍卓绝的精神又不得不令你叹服。实言之,人都必须为自己的存活争一席之地,在他努力赢取私利的过程中,如果也助益了整体工作的完成,他存在的价值并不比光说理想不埋头苦干的人低。交缠的意义,是在自己安身之后犹能以更大的胸襟给对方留一点余地;就像芒丛与朝颜花经过抗衡之后缠绕出整体之美,朝颜花依然保有它的春荣,芒草丛亦有其秋瑟,两相平安。
在情感上,常常也有莫名其妙的交缠渴望,习惯独卧的人忽然被记忆中的气息唤醒,挟着枕头推开母亲房门,想跟妈妈躺一会儿,只是母亲已瘦小得无法再用臂弯拥抱你;或者,某个下午,调皮的小男孩带着漫画书到你的书房里阅读,打了个呵欠后恳求着:“我们睡午觉好不好?”他温热的小身体躲进你的臂弯居然发出小小的鼾声。如果此刻你睡不着也不打紧,因为林野上合抱的两棵榕树也是一睡一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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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衲
生活中看似无用的剩余材料,有时经过巧妙的组合竟能转变成另一种新颖物品——单独地看,这物品仍能保存旧材料的个别优点,总体地说,它又融合了个别优点整合成一独特、完整的有价之物。当然,最重要是,创造者必须对个别材料的功能具有深刻认识,并“发现”此一材料再利用的潜力,在经验的累积过程中不断地进行分类、排比、整合,而后求出最完美的组成方式。
我想起一个勤劳的乡下妇人,任何不起眼的东西在她手上总会改头换面。她所有的常识来自于劳动与生活,因此所再创的东西也无一不应用于生活或更助于她的劳动。她利用台风过后折断的竹竿,锯成数截,以柴刀将一端劈成细丝,变成实用的洗锅刷子分赠邻居;她上山打工采水果,常载回一捆芒草,抖絮之后晒干,编成长短不同的扫帚——拂神案供桌的、扫地的、牵屋内蜘蛛丝的;扫庭院时看到几根弯铁钉,抓个石头敲直,钉在晾衣架上搁竹竿;装沥青的方铁桶被她对角一裁,弯成两只畚箕;耳朵痒了,随手按只母鸡抽一根细鸡毛修个边,弯成很管用的耳搔子;给孩子做衣服的剩布头、成衣厂不要的废布,她统统要,按质料分类,又依照花色、尺寸进行拼图,做成非常漂亮的百衲被,冬天盖的、夏天盖的都有。
有一天,她的孩子因为一双白布鞋忘了洗而当天早晨又得仪容检查,她在孩子还没哭出来之前拿一块擦面用的白粉涂在鞋面,用洗衣刷轻轻刷匀,染白的布鞋好像刚洗过一样,孩子高高兴兴上学了,她也省下一顿斥骂痛责;家里没熨斗,她教女儿们将百褶裙放在竹席底下,利用睡觉时身体的重量把裙子褶线熨出来。
我不知道谁教她这些,但我确定她已从现实生活中杂乱、分裂的事物上实现了她独具一格的统筹能力。这一套不断运动、衍生的秩序同样运用在她的人际关系上,使她透过各种角色扮演吸引周围的人形成亲密、和谐的团体。她美极!
如果一头牛从众人面前走过,有人看到皮鞋,有人嗅到牛肉香、有人想起牛奶……我想,她除了看到这些之外,还看到一群活泼的小牛犊。
早觉
如果每一社会均是以“年轻阶层”作为生产消费的主导方向是一事实,那么对那座小山头而言,那里呈现的是老人社群的特殊风貌。
我相信布置那座小山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隐于相思林径之后,突然出现一座小型运动场;有破渔网隔成的羽球场、废木材搭的摇船、破藤椅在两树之间变成秋千、樟树荫下一排旧沙发可供休息、无门小棚内家具安置并然,床、瓦斯台、熏黑的大茶壶齐备,我相信这些都是捐赠者家里淘汰的。
据说每天凌晨三点至六点是他们的聚会时刻——来自各社区的老人们,年龄约五十到八十岁之间(有一位老者,由媳妇推轮椅上来,不下雨的话),他们说各省乡音,客家、闽语或夹着日语。他们的衣着五花八门,从老式布袄绣鞋、梳髻到全身爱迪达运动服、慢跑鞋、米粉烫。谈话内容从国家大事、股市行情、餐馆名肴、大陆探亲到你有几个孙子、白莲蕉头炖猪肠对你媳妇真正有好哦!他们每人都有一长串不同的故事,共同的遭遇是:老了,常常收到养老院或灵骨塔的打折宣传单。
逢到过年,树干上还贴着不知谁写的红纸墨字春联,被雨淋湿的残纸依稀可见“哈哈”二字——也许是某一个老人的绰号,或是这一群体的共称,或仅是口头禅:“哈哈,您老还在!”
在我们的社会还未出现为老人规划的购物街、餐馆、杂志、电影院、医疗诊所……时,这座小山所焕发的余温,令终有一天会变成老人的年轻人不忍卒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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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信纸
朋友整理行囊时,把我喊去:“你喜欢的,全拿去,其他的我留给房客。不过,这棵黄金葛,你一定要帮忙养下去。结婚时,我们两把老骨头逛断了腿才看中意的……”因为先生工作外调,她不得不远赴重洋,在机场哭肿了眼的模样,忽然已是两年前某个秋天的记忆了。
他们在黄昏年岁找到第二春,却第一次尝到恋爱的甜蜜。我了解那棵攀在蛇木上的黄金葛,站在卧房窗台下,曾是他们清晨醒来时发现躺在身边是自己心爱的人的见证。虽然夫妇相随,但异国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与他们心有灵犀的黄金葛又添了忧伤的绿意。
我带着它居无定所,它是我众多迁徙中唯一的植物。世上既然有痴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