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的案子忙忙碌碌,耽误了苏轼一家人地午饭,等到处理完毕,晚饭时间已经到了。苏轼摸着咕咕响地肚子,无奈的望着赵兴:“离人啊,我常夸你行事稳重,你怎么就那么忍不下气呢……你我是知道地,一头小牛都挡不住你一次,你有杀他们的本事,为什么不擒下他们交给官府处理。”
赵兴叉手不离方寸,脸色平静,一点不像刚砍了三个人:“老师,有三个原因让我不得不斩尽杀绝,第一:我来自山里,山中猎户都知道,什么样的猛兽最可怕——受伤的野兽。猎户们一旦出手对付猛兽,不到它完全倒地,绝不肯上前。兽且如此,况乎人哉?”
打猎?赵兴居然将那场冲突喻为打猎,这倒让苏轼有点不适应,因为他杀的不是野兽。
赵兴接着说:“我学习的是唐手道,唐手道经常教导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每当你要出手时,需要问自己一个问题——准备好承受动手的后果了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出手不容情,狮子搏兔也要尽出全力。
第三,我知道他们是辽人,一场冲突,双方各有各的说法,如果他们活着,自有对这个事件的描述,他说他的,我说我的,官司纠缠起来,谁知道何日是终结——我既然知道受伤的野兽最可怕,我既然准备好了承担动手的后果,那我何必留着他们那张嘴呢?
死去的敌人是最好的敌人,他们死了,在场的人只剩下我的人,当时的情况怎么样,还不是由得我说?按当时的情况看,我有大把的理由、充足的道义杀死他们,因为他们是侵入,是到了不属于他们的地盘。他们躺在我的园子,我还需要杀死他们的理由吗?“
苏轼没想到赵兴说出这番理由,他沉思片刻,觉得这番理由还很有道理,至少逻辑严谨。想要攻击这番理由,只能从圣贤书上找道理——圣贤书说要以德服人,要仁义。要给侵略者以改正的机会,让他们知道这种侵略方法不正确,下次换一种方法来侵略。
可苏轼不是迂腐的人,他想了半天,劝解地话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圣贤书上某些理由是用来害人的。
苏轼叹了口气,把刚才的话题放到一边,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家?……对了,你跟和乐楼地人很熟吗。怎么他们今日没来算账,连满房子的银器都没有取走?”
宋代的酒店到别人家里做包席。一般都会扔下一套银器。等到第二天,或者在主人空闲的时候,再登门算账。取走留下的银器。从这个风俗中可以看到宋人的朴素。
当天苏轼的宴客是由赵兴签单的。一般来说,第二天苏轼在宫里值守,和乐楼会在隔一天上门,与苏轼结账。苏轼听说了赵兴的新居是和乐楼帮助找的,但对方地人却没来跟他算账。这让他有点纳闷。
赵兴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张账单。递给苏轼,顺手问:“老师。那些伪钱的事情怎么样了?”
苏轼摇了摇头,脸色有点不好看:“伪钱地事情倒不算什么,为师将那箱藩外铜钱呈到堂上,御史立刻没有言语……他们现在不关心伪钱问题了,有更大地事情让他们操心。”
更大的事,还有比伪钱更大的事?赵兴查根问底:“老师,那伪钱怎么算?是否要查禁?”
“不会查禁,有朝臣甚至建议:我大宋过去流出铜钱无数,现在诸藩国既然能铸造出这么精美地铜钱,不如阴使商人前去这些国家,收购这批藩钱,以解钱荒……”
赵兴已经注意到了,苏轼刚开始把那批钱称作伪钱,而后则称为藩钱。实际上,这正是金属货币的特性。
金属货币不同于纸币。欧洲的繁荣也正是因为十字军东征,掠夺回来打量的埃及金属货币,这才让中世纪经济得以腾飞。大宋繁荣至今,它掌握了亚洲诸国的铸币权,如果宋朝不限制铜钱地流出流入,它反而能利用暗中掌握地铸币权,凭空获得巨大的利益。
如果真能实现这一步,那么在与周边国家发生战争,实际上等于周边国家出钱,帮助大宋与他们作战……而这种行为,不懂经济学地野蛮人压根就察觉不出。
私钱问题解决了,赵兴看到苏轼愁眉不展,好奇的直想问,但想到他现在只是个白身,故而先由话头挑起:“昨日师尊不在,有太学生周邦彦来访……”
苏轼叹了口气:“此事我已经知道,让下人送上一些程仪吧……对了,你那一箱藩钱已经发还,回头你抬走。”
赵兴对那箱钱不屑一顾:“杂钱而已,师尊留着把玩吧……嗯,程仪,周邦彦怎么了?”
“程仪”的意思是友人送别时赠送的路费。
“走了好,走了好”,苏轼感慨说:“现在正在风头浪尖,周邦彦此时贬谪出京,未尝不是件好事。”
赵兴明白了:“原来周邦彦是听到了贬谪的风声,所以才四处活动,希望能够挽回,但显然他的努力没有成效。”
周邦彦为何会贬谪,用脚后跟都可以想出来。这厮昨晚句句不离替新法辩护,在旧党当政的情况下,这样的人理所当然的被踢出权利中心。
但显然,周邦彦的贬谪似乎与苏轼嘴中所说的那件大事不相干,赵兴眼珠转了转,继续说:“老师知道吗,昨天我封了一个眼屎大的官,迪功郎,传旨的阁长名叫童贯。”
眼屎大,苏轼被赵兴的风趣逗笑了,人一开心,说话就少了顾忌,苏轼接口说:“我倒不知道哪位宦官名叫童贯……他倒不是特意为你这个小官而来的,他是奔军器监太监而去的,军器监案爆发了,前任宰相蔡确也被卷入其中,这是件泼天大案……”
“军器监案”很复杂,后来屡经翻案。但要简单的用现代语言描述,三言两语就可以交代清楚:当时的国务总理(宰相)是蔡确,他的弟弟蔡硕是后勤装备部长(军器监太监)。蔡硕希望将军队装备地任务承包出去,当时建设部(工部)不同意,但他的哥哥国务总理批条子了。
于是蔡硕任用其亲信窦长裕、刘仲昕为采购官。将伪劣产品高价采购后,装备军队……这一事件案发了。
原本,这样的事件应该官官相护,被隐瞒下来,但这是宋朝,宋朝连国务总理地贪污都不放过,这个案子随即掀起滔天巨浪,牵连的高官无数,由此引发了元年代的第一次政坛地震。
这是大震荡,相比之下。于国有益的外来铜钱输入,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谁还关心那个。
李宪身为懂得军事的太监。军器监大案自然要倚重他的见识,他派出了手下所有的太监四处活动,而童贯只是其中之一。宣布赵兴为迪功郎也是顺便的事。
苏轼对这件巨贪案没有特别激烈的情绪,他反而有点心灰意冷。向赵兴详细交代了这件案子地经过后,被引到岔路上的苏轼最后才想起,他把那箱被当作证物地藩钱忘了。
但看到赵兴也完全遗忘了那箱藩钱,苏轼转念一想。几万贯地东西。根本不放在赵兴眼里,而赵兴应该分给他的红利何值几万贯。以对方的性格,定会想办法补偿他地,所以苏轼马上想开了,将那箱铜钱的归属问题丢到了脑后。
分派出送给周邦彦的程仪,苏轼看了看和乐楼送上来的账单,吃了一惊:“三十四贯,这么贵?”
三十四贯确实贵了点,汴梁城通常一桌酒席也就二两银子左右,可苏轼不想想,他们当晚吃的是什么。
不过,这价格与苏轼原先地预期相差了很多,他其实是个节俭惯了地人,当晚的酒席本打算十两银子打住,但没想到和乐楼知道赵兴在此,自然会尽出法宝,讨好这位大供应商。在赵兴地指使下,他们把许多平价菜,都换成了顶级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