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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第1页)

既不是大庾岭头达摩初祖将禅法携来东土,也不是迦叶尊者会心一笑就将禅道继承下来。因为迦叶得法、祖师传法,都是表象,而禅宗慧命得以延续的真正原因,乃在于对知见的破除,获得心灵的自由与解脱。“非吾今日为君裁”,并不是遇安故意要裁开原有的句读,而是因为“自古圣贤皆若此”。禅不在知见文字之中,又怎可寻章摘句拘泥于经文?进行创造性“误读”,用佛经来印证悟心,正是禅宗一贯的创造性本色。悟心不立知解。朋彦博学强记,自恃精于《楞严经》,向慧明诘难,慧明引《楞严经》“一人发真归源,十方虚空悉皆消殒”之语相诘: “今天台山嶷然,如何得‘消殒’去!”朋彦无法对答《慧明》。 可见,仅凭知解是难以得楞严三昧的。文遂尝参究《楞严经》,撰成专著,参谒文益。文益用《楞严经》八还来勘验他,问他明还什么,文遂根据经文回答说,明还日轮。文益进一步追问,日还什么,文遂懵然无对。文益遂令他烧掉所注之文,文遂自此“始忘知解”《文遂》, 究明本心。

法眼宗对楞严三昧的汲取,重点正在清除知解上。匡逸示众:“人且自何而凡,自何而圣?于此若未会,可谓为迷情所覆,便去离不得。迷时即有窒碍,为对为待,种种不同。忽然惺去,亦无所得。譬如演若达多认影迷头,岂不担头觅头。然正迷之时,头且不失。及乎悟去,亦不为得。何以故?人迷谓之失,人悟谓之得。得失在于人,何关于动静。”《匡逸》《楞严经》的演若达多失却头譬喻指出人人皆有自性,在悟不增,在迷不减。匡逸指出,人们之所以有凡圣的不同,是由于有迷悟之别。堕入知解即是迷,清除知解即是悟。由此可见,法眼宗汲取楞严三昧见闻之性周遍大全的精髓,启发参禅者在现象界中保持纯明的本性,以获得见闻之性的超越,并主张只要清除了知见,便可开悟成佛。

2.金刚般若铸法眼

金刚般若的最大特点是扫相。瑰省临入灭前,“宝树浴池,忽现其前”,呈现出祥瑞之相,而禅师却借用《金刚经》名句,平静地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三日后集众言别,安坐而逝《瑰省》。 其言行作略,深得金刚般若扫相之神髓。文益一日与李?同观牡丹花,李?命他作诗,文益遂吟成一首:

拥毳对芳丛,由来趣不同。发从今日白,花是去年红。艳冶随朝露,馨香逐晚风。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法眼录》

李?读罢,顿悟其旨。此诗形象地表达了文益的体空观。体空观是不待析破色、心诸法,而直接体达“因缘所生法,当体即空”之观法。《三论玄义》谓: “小乘拆法明空,大乘本性空寂。”与小乘析空观不同,大乘不待分析坏灭一切有为法的事体,而直接体达其当体即空。在大乘看来,因缘所生之法如梦如幻,并无实性,洞察当体即空,即是体空观。《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维摩经?不二法门品》:“色即是空,非色灭空,色性自空。”僧肇在《注维摩诘经》卷8中发挥说:“色即是空,不待色灭然后为空,是以见色异于空者,则二于法相也。”与一般人从色、香、味、触的感性世界中得到感官享受不同,文益从斑斓绚烂的感性世界中,体悟到了缘起性空、迁变流转、当体即空的人生宇宙之无常,以般若慧眼烛破缘生幻相,从而不为色相所染,保持了心境的虚明澄澈。

扫除外相是金刚般若扫相的基本内容,扫除恶平等之类的内相是金刚般若的深层涵义。《金刚经》:“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从无上圣智本身的体性来讲,它是一种无上觉悟,觉悟到一切执着是妄,一切分别是幻,从而离相无住,生清净之心,进而悟得诸法非实假有的中道实相,最终获得彻底开悟。因此,圣智体性,绝对平等,在圣不增,在凡不减。无论于何时、何地、何人,它都毫无差别。但圣智体性的平等不等于现象的平等,从现象上看,仍可以有高低的不同。这就是差别性中的平等性,平等性中的差别性。所以当学人借《金刚经》“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之句询问禅师什么是平等法时,禅师说: “尧峰高,宝华低。”学人听了后说:“恁么则却成高下去也”,禅师斥道: “情知你恁么会。”《颢暹》对这句话,如果用相对意识来领会,即有高低之别;如果用般若直观,则不平等中仍有平等。学人执着于差别性,而看不到差别中的平等,粘着于相,因此遭到了批评。

与对楞严三昧的汲取一样,法眼宗对金刚般若的汲取,仍是从扫除意识情量着眼。学人借《金刚经》“一切诸佛及诸佛法,皆从此经出”成句,问禅师说:既然如此,“此经从何而出?”禅师喝斥:“道甚么!”学人刚想分辩,禅师又喝:“过也!”《慧明》学人问延寿同样的问题,延寿说:“长时转不停,非义亦非声。”学人问“如何受持?”延寿说:“若欲受持者,应须着眼听。” 《延寿》延寿的话,将“受持此经”转向从无情说法中感悟山水真如的 “一切现成”方向,既有“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罗湖野录》卷4式的“此经”本身的呈露,又有“也大奇,也大奇,无情说法不思议。若将耳听终难会,眼处闻声始得知”《洞山悟本录》式的对“此经”的超妙领悟。

金刚般若最大特点是随说随扫,法眼宗汲取金刚般若神髓,在启发学人时,往往采取随说随扫的方法。道恒上堂,众人才集,便说:“吃茶去。”或者说: “珍重。”或者说:“歇。”并作颂一首:

百丈有三诀,吃茶珍重歇。直下便承当,敢保君未彻。《道恒》

吃茶、珍重、歇,相当于灭却机心的大死,这是参禅的第一步。但如果执着于这大死,则又不能见道。因为大死之后倘不能大活,不能发挥真如自性的活泼妙用,就会沉于断灭空。道恒担心学人执着于他的三诀,所以说出之后,立即予以扫除。学人问禅师:“如何是正真一路?”禅师答:“七颠八倒。”禅师之答,旨在启发学人在烦恼的现实生活中证悟佛法真谛,但学人听了之后说:“恁么则法门无别去也。”这就执着于法门无区别,容易产生将“七颠八倒”与“正真一路”简单等同的弊病,禅师遂立即扫除:“我知汝错会去。”《可弘》 “如何是佛?”“含齿戴发。”“恁么则人人具足。”“远之又远!”《惟素》  “如何是佛?”“汝是甚么人?”“莫便是也无?”“是即没交涉!”《志超》“如何是向上一路?”“脚下底。”“恁么则寻常履践。”“莫错认!” 《辩隆》学人的问题,是离开现实别求佛祖。针对这种情况,禅师采取截流之答,指出每个人都是佛,脚下的生活就是禅悟境界。学人执着于这种认识,因此禅师又立即再予扫除。扫到无可扫,方见本来心。法眼宗通过对金刚般若的神妙运用,达到了一切现成、无住生心的禅悟之境。

3.圆觉了义铸法眼

法安示众:“‘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诸上座且作么生会?不作方便,又无渐次,古人意在甚么处?若会得,诸佛常现前;若未会,莫向《圆觉经》里讨。夫佛法亘古亘今,未尝不现前。诸上座,一切时中,咸承此威光,须具大信根,荷担得起始得。不见佛赞猛利底人堪为器用,亦不赏他向善、久修净业者,要似他广额凶屠,抛下操刀,便证阿罗汉果。”《法安》  《圆觉经》中“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的名句,是禅宗无上心印。在禅宗看来,一切相对的思维都是颠倒惑乱而不真实的。“知幻即离”,一旦感知它虚妄不实,在感知的同时,妄念已经不复存在,不用再去除它,“不作方便”,不用采取念佛、看经、打坐、参公案等种种方法去除它。念佛、看经、打坐、参公案也是生灭法,也是梦幻空花,一概用不上,所以佛对“久修净业者” 并不欣赏。因为“离幻即觉”,只要离开了妄念幻想,知道当下清净了,就是如来觉性。“亦无渐次”,顿悟之时,是没有渐进程序的,否则就不是彻底的悟。彻底的悟犹如广额屠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禅师引用《圆觉经》文,旨在使学人树立起“承此威光”、“荷担得起”的自信,将学人引向当下即是、一切现成的感悟上来。

庆璁示众谓“生死涅?,犹如昨梦”《庆璁》, 也是引用《圆觉经》 “始知众生本来成佛,生死涅?犹如昨梦”的成句,说明站在禅悟的立场上,生死涅?都如梦似幻,参禅者不贪恋涅?,不厌弃生死,就不会为了追求遥远的涅?而舍离当下现实的生活,而是了知“众生本来成佛”,在现实生活之中体悟佛法真谛。

基于这一认识,法眼宗禅人在汲取圆觉了义时,注重将佛法的源头指向现实生活。《圆觉经》:“善男子,无上法王有大陀罗尼门,名为圆觉,流出一切清净、真如、菩提、涅?及波罗蜜。”学人问惟素:“无上法王有大陀罗尼,名为圆觉,流出一切清净真如、菩提涅?,未审圆觉从甚么处流出?”禅师答:“山僧顶戴有分。”学人说:“恁么则信受奉行。”《惟素》将圆觉的根源还归于现实生活,对当下即是、本来现成进行“顶戴”、“信受奉行”,这才是真正的圆觉了义。

4.维摩不二铸法眼

《维摩经?观众生品》说:“从无住本,立一切法。”“无住”指心灵动荡,面对外境,根尘相接,触境生心,不能安住于本体。僧肇谓:“心犹水也。静则有照,动则无鉴。痴爱所浊,邪风所扇,涌溢波荡,未始暂住。以此观法,何往不倒。”《注维摩诘经》卷6学人引用“从无住本,立一切法”问文益如何是无住本,文益说:“形兴未质,名起未名。”《文益》文益的答语,出自僧肇《宝藏论》:“形兴未质,名起未名。形名既兆,游气乱清”,深得经文之意。“未质”、“未名”即是清清湛湛的自性本体,它永恒常“住”、澄湛宁静。自从生起了形、名之后,游气便扰乱了它的清湛。《从容录》第74则天童颂:“没踪迹,绝消息。白云无根,清风何色。散乾盖而非心,持坤舆而有力。洞千古之渊源,造万象之模则。刹尘道会也,处处普贤;楼阁门开也,头头弥勒。”  参禅悟道,就是要回归于原本的清湛。而回归于原本的清湛,必须消除二分法生起的形、名,运用不二法门。因此,对不二法门的运用,遂成为法眼宗的一大特色。

《维摩经?问疾品》:“是故于我不应生著。既知病本,即除我想及众生想,当起法想,应作是念:但以众法合成此身,起唯法起,灭唯法灭。”经文指出,众缘和合生成的色身,不是我能主宰的,生是由缘聚而生,灭是由缘散而灭。和合而成的色身的各种因素,都各不相知,不会在生起的时候,说是我生起了;坏灭的时候,说是我坏灭了。希奉示众,举《维摩经》“起唯法起,灭唯法灭”、 “起时不言我起,灭时不言我灭”之语,作为参禅者入门者的方便《希奉》。 当学人问他“如何是诸法寂灭相?”希奉即引经文作答:“起唯法起,灭唯法灭。”同上凡此都说明,法眼宗汲取维摩不二精髓的主旨,是为了在起灭纷纭、迁变不停的现象界中,保持心性的湛然宁静。

法眼宗启发学人超越矛盾的常用方法是不二之对:“如何是吹毛剑?”“擀面杖。”《文遂》“如何是大圆镜?”“破砂盆。”《延寿》“如何是清净伽蓝?”“牛栏是。”《灵鉴》“如何是径直之言?”“千迂万曲。”《朋彦》答语与对语看似截然对立,旨在斩除学人的分别心。一旦分别心被斩断后,世俗坐标中对立的意象就可以同时在禅境自由自在地呈现了。僧问庆璁“东山西岭青”意旨,庆璁作偈以答:

东山西岭青,雨下却天晴。更问个中意,鹁鸠生鹞鹰。《庆璁》

运用不二法门的法眼宗禅诗,完全泯灭了二元分别识,流宕着“泥牛行处,阳焰翻波;木马嘶时,空花坠影”《遇安》的禅定直觉意象,描摹出一幅又一幅不可思议境。

5.楞伽唯识铸法眼

《楞伽经》主张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楞伽经》卷2说“三界唯心”,谓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所有现象都是一心所变现,心为万物本体,此外无别法。佛教通常把唯识宗看作相宗,把华严宗看作性宗。不论性宗还是相宗,都认为一切诸法皆由一心所现,故说万法唯识。但对这个“心”的含义,性、相两家说法不同。相宗指阿赖耶等心识,以此证成阿赖耶缘起乃唯识所变之义;性宗则指如来藏之自性清净心,即真如随缘生起诸法之义。从法眼宗的实际情况看,法眼宗在论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时,更偏重于唯识宗的立场。“若考虑到文益是由唯识出发,突出唯心缘起,强调改变见闻觉知为另外的‘眼目’,则‘见’相当于法相宗的‘见分’的见,与‘眼目’的含义同,都可今译作观念、观点,故 ‘一切见成’更符合原意。”《中国禅宗通史》第361页文益颂《三界唯心》曰:

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唯识唯心,眼声耳色。色不到耳,声何触眼。眼色耳声,万法成办。万法匪缘,岂观如幻。山河大地,谁坚谁变?《法眼录》

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但唯心唯识,并不意味着眼声耳色式的观物。法眼宗强调万物有其原本的秩序,自然天成,眼触色成形,耳应声为响。眼见色,耳闻声,宇宙万法才会显示其原本的规律和秩序。眼色耳声,就是一切现成。一切事物,都是缘起而有,因此以慧眼观之,世界犹如梦幻般存在。山河大地似乎是永恒的,但在这个“坚”的表象背后,却涵蕴着“变”的铁律。法眼的意图,是教人证入“远离于断常,世间恒如梦”《楞伽经》卷1的不二智。法眼门人德韶作偈:“通玄峰顶,不是人间。心外无法,满目青山。”法眼赞为“即此一偈,可起吾宗。”《德韶》在诗中,德韶以“通玄峰顶”作为学禅达到的境界,认为学禅达到了峰顶时,已经超脱了尘寰万象,与人间完全不同了。但万法唯境,境是心现,因而心外无法,随处可以看到禅境。处处皆禅,不待他求。

唯识宗所立三自性之一是圆成实性在《楞伽经》中称作“成自性”,指真如诸法所依之体性具有圆满、成就、真实等三种性质。法眼《圆成实性颂》云:

理极忘情谓,如何有喻齐。到头霜夜月,任运落前溪。果熟猿兼重,山长似路迷。举头残照在,元是住居西。《法眼录》

参禅的第一步是穷理,理明到了极点,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妄念全消,就是“忘情谓”,到了这个地步,任何比喻都用不上,任何语言都是多余,因为此种境界根本无法表述。尽管如此,作者仍然采用了一组玲珑意象加以象征:空山阒寂,皓月高悬,在深秋的夜空倍显皎洁。但它并不留恋碧柔的苍穹,而是任运无怨地坠落到前溪,既无恋天心,亦无映水意。这是不被任何意念所束缚的无心的世界,法喜充满,道果成熟,但要走的路还很长。层峦叠嶂容易使人迷失方向,必须精进不懈才能抵达终点。经历了艰辛的跋涉,修行者于山穷水尽处,蓦地发现一抹清丽的晓月余光,映亮了自己原来的住处,见到了灵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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