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人。陈纳德咕噜了一声。
飞机从启德机场起飞。这位于九龙城外狭小平原上的机场1924年才正式兴建,是以立法局华人议员何启和区德的名字命名的,最初不过想合资兴建私人俱乐部。1936年正式用作民航机场。1941年12月8日上午9时40分,日本空军空袭香港,这里便是主要轰炸目标之一。当时停在机场上的英国皇家空军飞机6架和民航机8架全被炸毁,浓烟滚滚,爆炸声撕碎了人们的神经。陈香梅一辈子忘不了这一天。陈纳德从舷窗俯瞰九龙湾旁的机场,他更焦虑的是现实。机场已扩展了许多,那是日据时期日军为军事需要,驱使千华工毁了数千民房拆了九龙寨城墙,挖了宋王台的泥石,削掉了维多利亚山上半截,填淹了龙津步头,在军事需要的同时也宣泄着侵略者“破坏风水”的阴暗卑鄙的心理,但扩建的机场并未挽救他们覆灭的下场。然而,机场眼下用于经济发展了吗?两航官司仍在无尽头的纠结中。七十多架飞机仍由港府扣押住机场,风吹雨打又遭人破坏,为此中国外交部向英国政府提出了严重抗议。陈纳德在败诉后却仍不服输,葛柯伦在华盛顿四处活动,请出了当时最有名望的律师当努文,此人曾做过中央情报局的头子,准备向英国伦敦最高法院上诉。陈纳德不能也不愿从这场马拉松官司纠结中自拔,满脑袋只有一个字:赢。
升入高空的飞机平稳地向台湾方向飞去。陈香梅还从未去过台湾,陌生新鲜的向往中却有着沉重的失落感,她还能回到广州、上海和北平么?
刚刚诞生的新中国充满了生命力,她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瑞典、英国、挪威、芬兰、瑞士等都已承认了新中国。###对美国的态度很是强硬。一声“别了,司徒雷登”,对美国的对华政策彻底失败不无嘲讽和尖刻,“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司徒雷登只好夹起皮包走路。美国的白皮书引起了保守派的强烈不满,共产党则指出这不过是以推卸责任为目的。在《别了,司徒雷登》一文中还指出:陈纳德航空队曾经广泛地参战!”
她还能回大陆么?
但她对这位不同凡响的湘潭男子分明是仰视的。他痛快淋漓,一句“我们中国人是有骨气的”,铿锵有力。
“湘人不倒,华厦不倾。”她记起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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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间(1)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的痛苦的皱纹……
———WB·叶芝
·40·
四天!
还有四天。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暗花窗幔,雪白的茶几,雪白的碎纹釉瓶里插着一大捧雪白的珍珠梅,雪白的床单与雪白的枕套间是一张瘦削苍白的脸!
盛夏7月,她却不寒而栗。置身冰窟,立在雪原。春也迢迢,梦也屑屑,绿叶与温馨流逝了。也消瘦了许多的她,偏偏也着一袭乳白蝉翼纱短袖旗袍,襟上别一圈白玉般的茉莉花,因为他最喜欢她穿这一身。可是,象征神圣、纯洁和安详的白色,原来也漫连着最安详的长眠和神圣的悲恸!
14岁时香港医院陪伴母亲的一幕幕,与这间病房层层交叠。人生三大悲:幼年丧母、中年丧偶、晚年丧子。她已经遭受了一大悲痛,苍天为什么还要压碾她?难道不嫌她的心没有碾·粉?
14岁的少女眼睁睁看着心中最美丽最善良的女人一寸寸死去,一朵从青枝绿叶中拗下来的花,活生生地枯萎掉!
33岁的少妇眼睁睁地看着心中最刚毅倔强的男人一寸寸死去,一株郁郁苍的大树,却被烈火燃烧着炙烤着,只剩下焦墨的躯干,只等着有一天轰然倒下。
是的,他的肌肉已被无形的杀手剔尽,他的浓密的黑发已变得像收割后的原野,只剩下稀薄的麻白短发,衰老和死亡烙刻在脸上。他睡着,了每隔一小时就注射止痛药,可是他从不流露出痛苦,只是那原本就纵横交错的皱纹,深得如同刀刻进了骨髓里,苍凉得如同西北荒原上山洪冲刷出的条条沟壑,他仍旧不屈不挠不服输。
可是,再不服输的老汉子,人生的戏剧就要谢幕了。他的脸,宛如电影放映毕银幕上的耀眼的“完”字。
谁都要“完”。
可她似乎从未想到过他会“完”!
她应该想到,病魔纠缠,死神召唤他,前后已经三年了。
最初的征兆是1955年冬猎狗乔的死亡。
这是一条通人性的忠实的小猎犬,他在昆明时战友送的小礼物。跟随将军十三年了。它带着轰炸与战火的最初记忆,带着上海之恋的甜美与焦躁,带着广州、香港、台北、梦洛或短暂或久长的家的温馨,带着野山湖湾打猎垂钓的气息,跟随将军飞越长江黄河尼甸河密西西紫河飞越重洋,称得上是世界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