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原来在包厢中的客人也都走了出来,楼上楼下,竟然一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柳依依轻声跟朱成解释。原来这“醉月楼”中有四大花魁,皆是轻易不接恩客的,平日里出场也就只陪酒唱曲。每人每月固定有一日登台献艺,可依自己的心意挑选中意的人春风一度,若是当日无人中选,这一月中纵使奉上万金,也难以一亲芳泽。
见柳依依说得好玩,花衣女子红苕笑着接道:“最挑剔的就是文青姐姐,已经有一年零三个月不曾应允过一位客人了,所以每月文青姐姐登台之时都人山人海的,人人皆在猜到底哪家公子能得姐姐青睐,破了这记录。”
欢场中的女子,所谓卖艺不卖身的一代名妓,那只是杜撰的故事罢了。除非在挂牌之前被人赎身出去,否则既然入了这行当哪有可能保持着清白?只有趁着年轻貌美之时,使出浑身解数,让自己混得越高越好,才能多得些自由,多赚些银钱,为后半生划算。所以,有名望的才子文人哪怕没钱也在秦楼楚馆中饱受优待,因为他们有能力让其扬名。就某一方面所言,妓女也如文人一样,最是看重名声。
二楼包厢中有人下来,转过屏风,就在安鞅他们旁边一桌落座,安鞅一眼看见其中一人,顿时黑了脸,冷哼了出声。
朱成认识他这大半日,见识到他的风度最是好,时常都是微微笑着的,看他变脸这还是第一次,而且是如此不加掩饰的厌恶,不禁有些奇怪。
侧目看那惹安鞅不快之人,不禁心中暗赞,这晋阳果然是京城繁华之地,这一等一的人才也能成双撞见。
那公子一身白衣胜雪,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剑眉星目,俊美中带着清冷,如一柄出鞘的寒剑现浮华世中,让人望之忘俗。比起这位安小公子来,可说是清风明月,各有千秋,不像是讨人厌的人。不知安大人为何嫌恶他至此,难道说是同行相忌,一样的翩翩公子也彼此不相容不成?
觉得自己八卦的心思有趣,朱成一时失笑,却没有注意到原二分天下的目光各分了一分到他身上来。他虽一身不及那两位富贵,甚至还有些寒酸,但气质儒雅,自有一番风采,比起那两位来并不多让,而且胜在是个新面容。
对于皮相之美的贪慕,世人都是难以克制的。
关于云安两位公子的恩怨,堂上的其他人心里都是有数的。两人都是京城中出名的后进才俊,不过与这安公子对秦楼楚馆的嗜好正相反,那位云公子却是出了名的从不涉足烟花之地的人,两人在这种地方遭遇,这还是头一回。顿时众人的目光都炯炯有神盯着他们,气氛波涛汹涌,一触即发,一时竟连那即将出场的花魁都似乎被遗忘了。
胡妈妈拧着丝巾站在一边,一脸的焦虑,她刚踌躇了半天没敢开口,就是为了云公子也在这事。这两位是出了名的冤家对头,一文一武,都是御前的大红人,皇宫大院内圣驾面前都敢掐架,她一个小小的‘醉月楼’,哪一位都得罪不起呀……
“快,去催,让文青赶紧出来!”胡媚娘低声催促着底下人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两位可千万别在这闹起来……
随着一声急鼓,琵琶铿锵两声脆响,堂中舞台上转出一个一身红衣的妙曼女郎来。
高筒皮靴,小脚踏在舞台上声声作响,胡服劲装,高腰紧束,红裙旋转成一朵艳丽的花。裙上缀着的金铃声声,袖口缝着的明珠闪闪,一扫文青往日里跳“绿腰”的柔媚,这竟是一曲极其高难度的胡旋健舞。
胡旋舞并不罕见,罕见的是跳舞的人是文青。
文青是地道的江南女子,出名的就是那一身水乡的柔婉风情,一曲“绿腰”跳得清美婉转,荡气回肠,京中无人能出其左右。谁能想到,她竟还能跳出这么火辣的胡旋?
一时人人皆目视着舞台方向,凝住了眼睛,胡妈妈轻轻舒了一口气。谁也没有注意到云安两位是眼斗了数百个回合以后,才由云公子淡淡一挑眉表示大度,这才双双转开了眼神去欣赏舞蹈的。
红裙一次次飘飞旋转,长腿细腰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跳跃飞翔着,舞已渐渐到了□,随着舞娘猛然旋转折腰,乐声噶然而止,众人哄堂叫好,赞声如潮。
文青并不多说,起身微微屈身一礼,便转到后台换衣服去了。
众人都知道接下来是什么,都隐隐兴奋起来,如此佳人,已经一年多未曾选中入幕之宾了,当真天下无风流俊杰了乎?
待她换好衣服再出来,朱成才知道何谓女子百变。
刚一曲胡旋舞,热辣刚劲,尽显奔放热情,本以为是个热情如火一样明媚的女子,不料她此时一袭简单的襦衣长裙,细腰轻盈一束,尽显温婉。秋水般的眼眸轻轻一转,躁动的人群立马便都安静了下来,只觉得通身清凉,宛如站在湘江水旁,清风徐来。
让朱成都有些叹息,如此佳人,为何偏陷于这烟花之地。
文青居中盈盈一礼,轻轻启唇道:“如往常一般,然若有能让文青心动者,不嫌文青蒲柳之姿不堪入目,当扫榻相迎。”
这也是青楼中的规矩,有意攀花者送上珍物,谁能打动花魁,谁就是今晚的入幕之宾。
当下台前立刻就堆满了,有千两的金票,有古董字画,有西域的珠宝,有梧桐木的古琴,一时珠光宝气,看得人眼花缭乱。可见这文青一年的记录是多么的让人不甘,欢客们奉上的财物规格一次比一次高,真是日进斗金,晋阳富庶由此可见一斑。当然,也要有这个本事才能玩得这么大胆,若是没有自知之明,也学文青故意来这一套,多半是自取其辱的。
也未必非得要财物才能打动人心,这些京城的名妓们,一般身家都是很厚的,也曾有过那俊俏的公子,只放了一页白纸,却被花魁宁愿倒贴给妈妈钱财也要迎入绣楼的逸事发生过。
大夏风气开明,名流们皆爱惜羽毛,一般少有持身份逼迫名妓委身这种事发生。所以,看文青如往常一般,一件件珍宝自手中流过,脸上始终不见悦色,众人虽然失望,却也没有大闹,只是议论之声渐渐大起来。
安鞅侧着脸跟钱祟不知在商量什么,神情都有些诡异。
文青抚着梧桐木的古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伸手取过桌面上一卷纸随意展开。也常有文人学子们自视才华,只以自己的诗文送上,但这些名妓们日日唱词吟曲,眼光都养得极高,难得有能入眼的。但这回显然例外,因为文青已经脸色大变,薄薄的一页纸拿在手中细细品味许久,也不招呼乐师,自己张口就清唱了起来: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