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当帝王的人,到底没一个是简单的。安鞅看着桌上那卷明黄的卷轴,暗道这建明皇帝果然是个一代帝王,对人心的把握,已臻化境。
这是一道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意义的恩旨。
自这道旨下,从此这天下就再没有什么南安侯府庶出的小姐木芙蓉了。秋将军后,秋氏贵女,虽不若南安侯府门第高贵,但终归是有名有份名正言顺了。日后再不怕他侯府拿什么人伦礼教来压人,就是南安侯爷,也再不能摆什么父亲架子了。
长生表情平淡。这才是帝王之术,比派个宗师偷偷摸摸的高明多了。要是她,最少也派个大宗师嘛,宗师失了手,多丢人。
就算是大宗师,也在乎人伦道德,这东西虽然不伤筋不动骨的,但是扯起来总是麻烦。换了那个木芙蓉,就算是大宗师,接了他这旨,也得领他这份人情。没见安鞅,就算被她教导了这么多年,观念依旧难改,为这事高兴成这样。
不过,安鞅也没高兴太久。
那厢,朱老夫人想了又想,觉得找个普通媒婆上门去有点不够重视,也不太妥善。可她刚到京城,在京中没有故旧,又不愿让族里插手,上哪里找合适的媒人去?最后,无奈带了丫头,自己打听着亲自上门来了。
老人家在门口停下轿子,遣人上前通报。先说是求见秋夫人,听得说夫人不在府上,老人有些踌躇了。
这府上竟然没有一个大人,这亲事怎么提?想想儿子,老人琢磨了一下,就求见小姐吧。秋氏夫人再嫁,听说这府上向来是小姐自己做主,再不济,先见见儿子心仪的姑娘也好呀。
此时正是午饭后一个时辰左右,安鞅正陪着姐姐在东苑院子里喝下午茶。就连小金都在庭院内学着小鸡用两只爪子在地上瞎走,全然没个神鹰样儿,间或还凑着大脑袋过来要几块点心。吕四儿追着小金要拔羽毛,被小金呼扇两下就扇到一边歇着。
门房处来报,门外有位自称朱郑氏的老夫人求见小姐,说是新科状元之母。
长生摇头。不认识。
朱伯定的母亲,她怎么会找上门来?安鞅皱着眉头站起来:“我去见见。”自从义父义母迁居苏州之后,家里门面上的对外,一向是他出面的。
朱老夫人被请到客厅喝茶。
客厅装饰的不甚精心,因为秋大小姐从不曾来客厅见过客。自从秋玉络不在了后,安鞅又不在秋水山庄见客,这客厅纯粹就是个摆设。
老人出身世家,虽然因为生活艰难而过早的显出老态,但通身的教养摆在那里,一眼看去,就知是个很有气质的老太太。原先见那黑森森的大铁门,老人还怕会是个富贵逼人的小姐,此时见客厅朴素大方,反而松了口气,暗有几分赞许。
安鞅出来,以晚辈之礼相见,口称伯母,老人忙起身相扶。一边打量,一边心里就很欢喜了。难得这小小年纪,长这般俊俏,又这般温文尔雅,弟弟如此,姐姐定然也不会差。家中无大人,兄弟也是可以做主的。
寒暄了两句,老人就直接把来意说了。安鞅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傻傻的看着朱老夫人,直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朱老夫人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安大人?”
“伯母,您刚说什么?”安鞅狼狈的擦着嘴,哪里还有刚被丫头偷看的俊美文雅样。
朱老夫人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欢喜又有些揣揣的将为儿子提亲的意思重复了一遍。
这回听清了,确实是提亲,跟他姐,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安鞅“蹭”的一下站起来,匆忙的道:“伯母请稍候,晚辈去去就来。”一边不待老人家多问,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等老人家听明白,眼前已经没人了。老人愣了一下,慈爱的笑起来,到底还是个孩子,毛毛躁躁的。
安鞅一口气跑到东苑,还觉得惊魂未定。真晴天霹雳呀,十六年没有媒人上门,都快忘了他姐也是一个待嫁的妙龄少女了。不过他真没想到,朱成竟真的会求了母亲上门来正式提亲……
见他一头汗,一脸白的样子冲进来,紫砂忙拧了块手巾递过去,问他怎么了。安鞅接过巾子来擦汗,连喘了好几口气,支支吾吾的把朱老夫人的来意说了。
听他说完,众人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连听圣旨时眉眼也没抬的长生都愣了一下。青瓷取茶叶的手僵在半空中。南离倒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明显的呆滞,显然这张新脸大概又不是本尊。
绿衣伸手用力掐了紫砂一下,看着紫砂“痛痛痛”的团起脸来,迟钝的点下头,喃喃道:“不是幻听呀……”
紫砂抱着胳膊气结。
只有吕四儿跟小金还在远处打闹,没被吓着。
媒婆,提亲,瞥眼旁边怎么看怎么气势十足的女子……一时之间,大家的表情都有点古怪。
青瓷首先反应过来,抿着嘴笑道:“状元郎倒是一表人才,人好像也厚道。”
这话一出,不光安鞅皱眉,连南离都轻飘飘的瞟了她一眼。瞟得青瓷浑身发凉。
橙兮冷道:“书生,太弱。”
紫砂不同意:“又不是打打杀杀,不用太强吧。”再强还能强过她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