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恬微微一笑,说:“你读过吗?唉,告诉你吧,《白银时代》。”
柳峰搭讪着问:“是王朔写的吗?”
何雨恬抬起头,很惊讶地看看他,问道:“王小波的时代三部曲你都不知道啊?哼!”
众目睽睽之下,遭到女孩子的奚落对于柳峰来说,十分不好意思。他故作镇定地沿着周围的桌子溜达,最后走到我身边说:“哥们,你把王什么波的书给我弄一套,我倒要看看他写的东西有多好?把恬恬迷成这样!”
“最近菲利普·罗斯写的《人性的污点》卖得挺火。”我故意怂恿他,他很少读书,我总觉他像一棵缺少阳光的小草,早就应该让太阳光照射照射了。
柳峰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塞给我,急匆匆地说:“只要是王小波的书,我全买了,你看着办吧。对了,记得给我开发票啊。”
我说:“用不了这么多钱,一半就够了。这样吧,我下班时顺道给你送去。”
“都拿着,剩下的钱我们喝酒。”他有些急了,压低声音说。
“那好吧,听你的。”我笑了笑,把他一直送到报社门口。
柳峰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时,他还不失时机主动和何雨恬打招呼。很可惜,何雨恬装做听不见,根本就没有搭理他。
柳峰托我买的书,第二天,我就送去了。他没在家,他老爸说,这孩子又和朋友喝酒去了。
随后的一周时间里,报社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柳峰的身影。我挺奇怪的,打电话找他出去吃饭,他说不。我找他去泡吧,他还说不。我问他,你到底忙什么呢?他说在读书。原来,柳峰在抓紧时间啃书,他的认真程度犹如动物世界里面一头学习猎杀技巧的幼狮,冷静而且不乏激|情。
“我要为何雨恬而读书!”柳峰在电话里的一番豪言壮语,使我想起了青青子衿的少年时代。那时我和他在一个班,他小时候就是个特别情绪化的孩子,什么都写在脸上。柳峰在上初中和高中的时候没少Chu女朋友,可是只开花不结果,不是女孩子甩他,就是他甩别的女孩子。爱情就是这样的,挑来挑去挑花了眼,到头来和黑瞎子掰苞米似的,一个也没剩下。
对于初恋,每个人的体会都是不同的。我一直觉得:喜欢是浅浅的爱,爱是深深的喜欢。年少时的所谓爱情,只是喜欢,并不是爱。在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学生时代,爱更像一件单薄的陶器,一不小心,就打碎了。
初三下学期,柳峰在生物课上给女朋友写纸条,被任课老师当场发现了。纸条没收不说,还被罚站。记得那位老师姓杨,大名我给忘了,四十多岁吧,眼睛高度近视,衣着十分简朴干净,胳膊肘上还打着补丁。他每天不到学校食堂吃饭,自己带饭盒,中午放在炉子上热一热。午间休息,被罚站的柳峰仍不思悔改,偷偷在杨老师的饭盒里放了块橡皮,然后告诉了我,我们一起趴在窗台上看热闹。杨老师中午吃饭时发现菜里的异物,脸都气白了,胸脯一起一伏的,表情很难看。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把剩下的饭菜都吃掉了,并且把橡皮用水洗干净放到了讲台上。
杨老师的行为很怪异,柳峰和我忐忑不安地度过一个下午。晚上放学一出校门,突然发现杨老师在等我们呢,其实他早知道是我们干的恶作剧了。
“你们俩到老师家去一趟,我有些东西送给你们。”不容我们回答,他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屁股后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杨老师的家在三楼,条件非常简陋,总共不到三十平米的房子里空间十分有限,书架、桌子和床底下摆满了书。他妻子斜倚在床上,看见我们来了,很热情地说着话,她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最和蔼可亲的陌生人。那天在杨老师家待了大约半个钟头,他没有和我们提起饭盒的事儿,好像根本没发生一样。柳峰和我一边坐在床边听他介绍藏书,一边吃着杨师母亲手剥的橘子。后来,杨老师真给我们每人一套藏书,是介绍珍稀动植物的书,书的封面用旧挂历包的书皮。把我们送到楼下,他很大度地说:“这些书不用还给我,送给你们俩,就当新年礼物了。”
把书塞进书包,我和柳峰骑自行车往家赶。一路上,柳峰一直没说话,他好像很难过,低着头拼命蹬啊蹬。
第二天上课间操,柳峰很神秘地告诉我说,你知道吗?由于杨老师的妻子高位截瘫,家里可穷了。她以前担任过鹿塬乡小学的教师,一年冬天为了救掉进河里的学生,腿冻成重伤就瘫痪了。
“谁告诉你的?”我问。
“我爸爸说的呗。后来教委考虑他们的困难,才调回城里的。”柳峰抽了抽鼻子,掏出手绢擦擦鼻涕继续说:“那两套书挺贵的,加起来都快够杨老师半个月工资了,可是还给他,他肯定不高兴。这样吧,等毕业时,我们给他买件纪念品吧。”
看我愣在那儿不说话,他急忙问:“你到底同不同意啊?”
我没好气地说:“那还用商量吗?都是你惹的祸,老师不批评我们,还送书,想起这事儿就难过。”
自从那件事以后,柳峰好像变了一个人,上生物课认真听讲不说,还总喜欢举手发言。初中毕业后,我和他特意去杨老师家道别,并且凑钱买了一个电饭锅作为纪念品。杨老师说什么也不要,非让我们把东西退回去,柳峰当场就哭了,哭得很伤心。最后的结果是,杨老师万般无奈地收下了电饭锅。临别时,他把我们送出很远很远,嘴里还不停地说,太不好意思了,你们还没挣钱呢,就买这么贵的东西。
记忆里,杨老师是一位很重感情的人。1993年的秋天,妻子去世后,他和女儿又回到了鹿塬乡小学任教,是他自己要求回去的。杨老师的女儿小时候得过肺炎,因为治疗不及时,就不能说话了。当时,我和柳峰都在外地上大学,由于临近期考,虽然得知师母去世的消息,可是没能赶回去送师母,寄回去的钱也被邮局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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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断断续续听到有关杨老师的消息,他成为民办教师以后,女儿获得县级绘画大赛的二等奖,他的感人事迹被登在乡政府办的报纸上。那种报纸我见过,铅印的小报,农村的叔叔大爷们经常用来卷烟、糊墙或者包东西,或者干脆撕成小条在冬天糊窗户缝。
我和柳峰都挺想念杨老师的,由于工作忙的缘故,一直拖着没去看望他,时间过去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经过一番精心准备,柳峰又出现了。
他浑身上下打扮得特别精神,胳肢窝里夹着个鼓鼓囊囊的包。对于爱情,柳峰可以说身经百战,在我的印象中,他更像古龙武侠小说里的寂寞高手,练成了一手绝世武功,不时总要拿出来亮亮招。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何雨恬可不是一般女孩子,她对柳峰的欲擒故纵,明显有太极拳的痕迹,我早就看出来了。
“小李子,你来帮个忙。”社长在喊我。
“好的,我一会儿就去。”我和柳峰呲牙笑了笑,锁上抽屉,跟在社长后面去停车场搬东西。社长老习惯叫我小李子,我挺烦这个称呼的,乍听起来像喊个清朝太监一样。为这个,我没少和他掉小脸子,可是他就是不改。还笑呵呵地解释说,叫你小李子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