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趋宁静,满天都是星。
沈凤鸣并无睡意。他原以为自己会与前几日一样坦然,可——或许是因为关代语多少给了自己那么一点儿希望吧,他竟然有些辗转起来。
直到子时将至,关代语却并无踪影。他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对这个幻生界的小孩有什么期待——或许他一转头就将此事告诉了关非故,或许他纵然不告诉,却终究也寻不到自己所要之物。
他起身往山下看,山下也是星星点点的篝火之光,随那微风与叶动一闪一闪。他暗暗叹息。这样的夜与这样的美,不知明日之后,还能再见么?
忽有响动,他的心也随之一动。是关代语回来了么?他回身,那个小孩儿果然正带着喘息,自小径奔上来。
可他没有带着琴。沈凤鸣的心还是那么稍稍沉了一下。自然了,要不为人知地带一具琴来给自己,这本不是易事。
他待他跑到近前,忍不住确认般地问出一句:“有么?”
关代语抬头看到他,叫了一声“沈凤鸣”,似是跑得太急,一把拉了他喘了好几口,方道,“我见到一个人……”
沈凤鸣觉出些蹊跷来。“出什么事了?”他下意识看了看关代语身后的山道。那里黑而静,没有半分声息,并不似是有人追来的样子。
他心稍稍落下,便道:“你先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关代语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随即申辩道,“我真的到处都去寻了,我——我寻了好多地方,实在寻不到……”
“好了,又没怪你。你慢慢说就是——见到一个人,是怎回事?”
关代语跟着他到石边坐了,方像是定了心,找到了头绪道:“我先前下去,到处找不到有人带琴,没办法,就还是去找了秋师叔。——我知道她必不肯借琴的,可是问她讨要几根琴弦总可以吧?”
他说着却一馁。“秋师叔都已经借给我了,可……可我刚走开几步,却撞见我大伯。我那时还将琴弦拿在手上,被他见了,硬是拿走了,我怎样求他也没有用。他叫我别乱跑——平日里我也是要时时跟在他身边,便不好推了,只好跟着他。——一直到后来天黑了,他叫我休息,我才得溜出来,再去找秋师叔,可秋师叔那里——我看附近有好多人守着,我不好再去了。”
沈凤鸣微一沉吟。今日君黎一扰之后,关非故派人看住他们一行,再是自然不过,关代语头次不知,第二次去大约便见了远远暗守之人,不敢再近。
他心中知晓关代语还有后话,便道:“然后呢?”
“我那时便想来找你的,可又听我大伯的人说,就在将将天黑的时候,岛上来了个人,背着一个很大的匣子。他们说那匣子很像泠音门以前装‘七方’的那个琴匣,我一听就激动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又有泠音门的人来了。”
沈凤鸣却心生犹疑。“七方?”
他知道,“七方”的琴匣,应该一直被遗留在临安武林坊凌夫人一家的住所里——连同那具其实早已破损的五十弦琴。莫说泠音门应该没有其他传人了,纵然是有,也不会得得到那琴与那琴匣的才对。
只听关代语道,“是啊,‘七方’啊,你不知道?好大一个琴匣。他们说看见那人独自一人在上岛不久的水边休息,我就跑去找,也找了好久,才见到人——原来是个女的呢。她都不点火,一个人坐在那黑乎乎的地方,我看她果然带着个好大的琴匣,就过去……就过去问她是不是有琴。”
他顿了一顿,也舔了舔嘴唇,将目光也移开了些。“可她——可她不肯给我,我只好回来、来你这里了。”他嘟哝着道。
沈凤鸣只看着他的眼睛——那游移而走的眼睛。与那神秘的人物的相遇就只有那一句简单而又吞吞吐吐的叙述,加上他方才慌慌张张跑上来的样子,很叫人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看不是吧?”他带着试探,“以你的手段——人家不肯借你,你不拿你那麻药针给她一下、抢了过来?”
关代语面色一红,嚷道:“那还不是因为她……”一顿,才放低声音,“她那个态度,根本不理人……不过……她好厉害,我没得手,只好跑了。”
“那她人呢?”沈凤鸣忽然警觉起来。似乎是作为回答,黑沉沉的山道间不偏不倚地传来一声冷笑。“哼。”那般轻,那般淡,可关代语却如被吓了一大跳,登时弹起。
沈凤鸣霍然而立。他万没敢相信真会有旁人躲在暗处——只因这个山头,原是有幻生界的人把守的,而甚至——除了人,更有虫蛊为哨,关代语上来固然容易,可外人要绕过它们决非易事。
一个人影已经慢慢地从星光树影下最黑暗之处浮现出来。就连沈凤鸣也未料到此人竟离他们如此之近,以至于他相信,倘若她适才真有心出手,自己和关代语恐早已难逃。作为黑竹会的杀手,他也曾借助过地势与光影将自己身形隐藏起来,可似乎都没有像她这般恰到好处,就连背上那巨大的匣子都似不曾成为她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