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队没有扩大——金俊武这小子终究年纪大一点,比少安的城府深,没有让抓住尾巴。
石圪节公社竟然有扩大自留地的现象!这事马上引起了县上的重视。县革委会主任冯世
宽亲自给白明川和徐治功打电话,说不仅要收回扩大的地,还要在全公社组织群众大会批判
这五个生产队长。
本来白明川准备把多划的地收回集体,让这几个生产队长在本大队检查一下就行了,但
既然冯主任亲自打了电话,看来不组织批判大会不行了。他采取了个折中办法:不开全公社
群众大会,只开半天三干会。
因为群众大会大费周折,徐治功也同意了。但他又提出,批判会要通过有线喇叭,向全
公社现场转播。白明川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也只能同意这样做。
这一天遇集,全公社的脱产干部和各大队、各生产队的主要负责人,都被调到公社院子
里,批判五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生产队长。尽管不是群众大会,但阵势也不小,公社院
子里黑鸦鸦坐了一大片人。批判会由徐治功主持,孙少安和另外四个人站在台子前。批判发
言的人通过那个包一块红绸子的话筒,轮流上台照稿子念一遍——话筒因为经常使用,红绸
子已经被人试音时用手指头弹得稀巴烂了。此时,在石圪节的街上和全公社每家每户的喇叭
匣上,都转播着这个批判会的实况。孙少安和另外这四个人顷刻间就成了全公社家喻户晓的
人物。到处都有人在议论他们——从本人议论到家里的其他人直至祖宗三代。
在批判会场里,田福堂找了个很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一直低头闻手中的烟卷。往常如果
开这样的会,他总是坐在最显眼的地方。但今天他似乎生怕别人看见他。他更不愿意自己的
目光碰见少安的目光。
孙玉亭坐在另一个角落。他今天被公社安排作批判发言。以前全公社开大会,玉亭照例
常被选拔作为大会发言人之一。今天他很为难,因为他的侄子就站在批判台前接受批判。但
没有办法。他大会发言的水平已名声在外,公社领导器重他,他无法推托,只好在革命和亲
人之间选择了前者。但他决不会在批判稿中写上他侄子的名字。他紧张地等待徐治功宣布让
他上台发言。往常在这样的场合,他异常兴奋。可今天他感到比站在台前接受批判还不自
在。他不时抹下头上那块肮脏的毛巾擦脸上的汗珠子。
公社文书刘根民是少安高小时的同班同学,又是好朋友,此刻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做记
录,一脸的尴尬和难堪——他无法保护他的朋友。
这时候,孙玉厚正蹲在石圪节街道的一个拐角处,低头抽着旱烟。他的小女儿兰香站在
他旁边,贴着一根电线杆悄悄地哭着。孙玉厚顾不得安慰女儿,只是专心地听喇叭上的人说
些什么。每当他听见少安的名字,心就往嗓门眼上一提。他判断不来公家将会怎样处置他的
儿子。会不会象上次处置他的女婿一样,拉到什么地方去“劳教”呢?唉!说不定比“劳
教”还要重!他女婿只是贩卖了几包老鼠药,可少安是走了“资本主义道路”,可能“罪”
要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