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很嘈杂,有人在歇斯底里地骂娘。罗普朗蹙眉:“这谁手机?你在哪儿?”
李博林蹲在桌子底下,另一边激烈肉搏,揪头发咬手背,打得像滑稽戏。不知道谁被抽得满地滚,手机甩出来飞到李博林脚下。李博林记着罗普朗的手机号,拉着长音咧着嘴大叫:“鞭炮那里!”
走的那个人真去叫人了。老戴被人踩着打,整个鞭炮摊子被掀了,整包鞭炮被人踩来踩去。老戴为了进这些鞭炮烟花下了本,这些鞭炮是他的命,如今他的命被人用脚碾。
李博林扔了手机,大叫一声:“警察来啦!快跑啊!”闷头往前撞,一头撞到踩着老戴的人腰上,那人反手过来一巴掌,扇得李博林原地转了一圈摔在地上。他一脚蹬在那人小腿骨正前面。
那人惨叫一声。
罗普朗到的时候警察也到了,全都鼻青脸肿。一个汉子一身破破烂烂满脸血坐在烂鞭炮里嚎啕大哭,一只脚袜子都是没了。
他哭得凄凉,哭声顺着冷风灌进旁观者的耳朵鼻子嘴,五脏六腑也凉了。
李博林到处捡鞋子,穿上鞋蹲在他身边小声问:“戴叔,你有没有事。”
姓戴的没理他。
罗普朗下车,看警察一通忙活,所有人都得去派出所做笔录,年底,警察也心浮气躁,大声呵斥着这些聚众闹事的不良分子。
李博林鹌鹑一样蹲着,一抬头看见罗普朗在不远处站着。他半边脸肿起,在寒风中打噤。大概是冻得狠了,眼里有水光,可怜无辜又微贱。
罗普朗没插手警察的事。到了派出所,罗锦蓝和公安分局的局长相熟,商人是要和警察打好关系的。派出所的也知道这大约是谁,李博林先做笔录,做完例行喝骂几声,放他跟罗普朗先走。
李博林跟着罗普朗,一前一后。走廊里蹲着两排人,有些是被殃及的其他鞭炮摊的。老戴也抱头蹲着,悄悄斜眼看李博林跟着罗普朗走过。
李博林假装没看见。
坐在车上,李博林沉默半晌。
“谢谢哥。”
“你要去哪儿。”
“回家吧。”
那片小区楼很破,每栋楼都是油腻腻的灰色,贫穷的颜色。防护栏杆每根下面都拉着雨水冲刷的锈,仿佛血泪。
在黑洞洞的楼道门口停车。楼道里漆黑一片,大铁门垂死呐喊的嘴一样张着。新帖上的对联右边的被人撕了三分之一,断在一个“富”上。新年还没到,新的野心就出了岔子,满腔炽热成为一个打了一半的嗝,梗在喉咙口被风一吹化了悠长的叹息。
李博林下车前抽了一下鼻子:“哥你去看看爸么。”
罗普朗没表情,也没回答。李博林下了车,罗普朗倒车退出狭窄的楼前小路,后视镜里庾霞正好追下来,喊什么也没听清。
罗普朗只想逃。
第10章
罗锦蓝在家摔东西,大概谁给她气受了,在外面不好发作。保姆缩在卫生间死活不出来,这也不知道是第几个了。罗锦蓝家一直留不住保姆,她坚持称她们为“佣人”。出身赤贫的罗锦蓝非常在乎阶级的划分,她管所有在贫穷的泥泞中打滚的人叫“老百姓”。收破烂的老百姓,卖菜的老百姓,浑身脏的老百姓。这个用法似乎不止她一个,刚刚脱贫的人都爱这么叫,仿佛他们不再是“老百姓”,站在另一个更高的阶层蔑视地喊他们。
这个保姆也留不住了。
罗锦蓝是长寿的相,她有气总有地方撒,从来不委屈。罗普朗进门的声音惊动了她,她从楼上跑下来,尖叫着推他。
罗普朗就着她的力道往后退,他巴不得被她推出去。罗锦蓝没中计,她忽而冷笑着说:“你个逼玩意儿你干什么行啊。”
这是个陈述句,并不是疑问句。罗锦蓝抓着他的领子,稍微费劲,毕竟罗普朗太高了。
罗普朗自己也在想,干什么行呢。
窦龙溪的爹窦实收最爱的活动就是搬着小马扎去护城河边上钓鱼。他老婆前几年死了,现在正是他的自由时刻。他桃花运实在是不错,鲜嫩嫩水灵灵的姑娘爱慕地看着他,把他都看飘了。他到底也不蠢,修了大半辈子车,看了大半辈子脸色,他有经验。他留着大胡子,总体看是个很有派头的老男人,不说话便不会露馅。楚振家邀请了国土资源局的段科长来喝酒,窦实收是作陪的,摆了很大一桌。段科长猪肝红的脸上笑意不大,楚振家很是恭维巴结。段科长悠悠然喝了口酒,突然问了一句:“加拿大现在怎么样了?”
楚振家是国内跑得比较早那一批,当初也是风光过的,去了加拿大就和国内的老婆离婚,三五不时寄点照片回来给人看。第一次探亲回来D市还没建市,西装革履引起轰动。跑他家串门的,打听他在加拿大娶没娶的。仿佛他是尊佛,都来拜一拜。他笑得也像尊佛,普度众生慈悲地看着这些小心翼翼贪得无厌的人。最后他也像庙里的菩萨一样,到底什么也不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