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翰带着侦察班向前跑去。他开始速度并不快,后来越跑越猛,最后弯腰冲上小山包,命令道:“基准射向15…00,架器材!”
侦察班一个没落,在袁翰两旁半跪着,一边喘息一边架设器材。赋予射向是一套精细动作,又是观测技术的基础,非要心静气平不可。两上战士连居中水泡也控制不住了,费了很大劲才架设完毕。袁翰又命令他们拆收器材,以更快的速度跑回连队炮场,重新架设器材。这时他们只有喘息之功,没有架设之力了。
“我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吗?”袁翰问他们。
“没……有。”炮队镜手苦恼地拉长声调。“不过这样做,太难掌握了,最好有个具体标准。”
“有有,你跑瘦了,就达到标准。说实话,炮队镜手不应该这么胖。以后任何一次外出训练,都必须跑出去,再跑回来。平日里少喝水,多打球,上场就要猛打猛冲。连队的球场不是为了出篮球健将,而是为了出强兵。”袁翰在炮场边走边看,各种训练计划交替在脑海升现。他重新享受到事业带来的快感,两眼特别清爽,听觉特别灵敏,全身暖意涌流,这差不多是幸福了。……通信员又从旁边冒出来:
“连长,电报。”
袁翰呆了几秒钟才接过去,依然是背转身拆开:两女病危速归。
统共才几小时啊,死神就来找他两次,都是在任新职的第二天。他默默走出炮场。开饭哨响了,声浪震动他耳鼓,但他似乎没有听到。他已经明白,很快,也许就是今天,还会接到第三封电报,上面写着他多次边默语又竭力躲避的字眼。既然要来就快些来吧,大痛之后会有复苏,希望总是跟在困难后头。然而来之前的时间怎么度过呀,他在无人处不停地走着。
山洼里响走枪声,袁翰眼里闪出微弱的光亮。
修理所两位同志刚完成一挺机枪的大修,正在这里试射,二百米处插着一个墨绿色全身靶。袁翰从左前方出现,一个人对着他大叫:“没看见小红旗吗?退后退后,小心飞弹。”
袁翰走上来低声请求:“让我打几发吧。”语调和神情让人心软。
“想过个瘾?行啊。”
袁翰卧倒,端起枪把,“哒哒哒……”但他心里断续响着这个声音:“会毁掉的,会的。”十几发子弹射完,又接上弹带,他扣动扳机,枪身发狂地抖动,渐渐发热,暗红色火舌不停地从枪口喷射出去。靶子下方一块水牛般大的黑石头,被子弹打的碎渣四溅,出现了许多白点,渐渐密布,相连,扩大,最后大石头上只剩几个黑点了。子弹打光了,着靶的无几。他听到修理所同志喝止的声音,爬起身来。
“你是一连的袁连长吧?”他们仍唤他两天前的职称。
“是的。”
“打炮还不错,打枪真差劲。”
“是的,差劲。”
袁翰感谢了他们,疲惫地往连队走去。营长站在门前正焦急地四处观望,见袁翰回来了,便关心地问:“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你的意见呢?”
袁翰明白,只要自己说一声“回家看看”,营长也会说一声“好吧”。但袁翰想了又想,说:“我离不开,这里更重要。我是连长,不是医生。”
“你回去吧,我可以来代理你的职务。”
袁翰急于工作,再不想什么电报了。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苦恼越久损失越大。中午,他列出了下一季度军训方案,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一点声色都不能漏呵。否则,他会觉得自己自己转业,走对了道。
袁翰没找到罗怀牧,却碰到吴晓义。
“他呀,忙啊。”吴晓义笑着,“往那儿走,仓库左边,对对,就那个门,进去呀。”他光用手指点,身体不动一步。
袁翰推开门就脸热了,罗怀牧在用连队的木板做箱子。报话班长入伍前学过木匠手艺,此刻正在板上打线。罗怀牧点上一支烟,淡淡地问:“有事?”
“我想换个场合,罗怀牧会高兴的:自己要走了还被人重视,有求必应。但此刻却不很愉快,推拖地说:“没时间!”
“就一会儿。”袁翰坚持着。
“大一点,再大一点。”罗怀牧批示报话班长,根本不看袁翰。
“连长,罗连长就要走了。当了那么多年兵,什么东西都没有啊。”报话班长在为罗怀牧说情,解释。
“说那些干嘛,干我的私话。”罗怀牧大声道。
袁翰关门走开。再不走,他们非吵起来不可。吴晓义还在连部廊道口站着,见袁翰独自归来,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既表示理解又显得神妙,是发现别人并不比自己更强时、无论如何都隐忍不住的一笑。他没说话,进了自己房间。
管不管呵?木板是连队留做军训用具的。战士们知道后会怎样想象干部?噢,你们是大口大舌大道理,首先自己就不相信;你们的觉悟是有时间性的,管我们时比我们高,一脱下军装就和我们一样了,甚至还不如我们呐……软弱时那张笑脸吧!真叫人受不了。可怎么管,老罗是连长我也只是连长。退伍转业的军人最难对付,天老大他老二,就是师长军长,他们也敢笑嘻嘻顶撞几句。再说,老罗当了十年兵,除了一身绿,屁都没有……要管,但不能吵!一吵起来,他即使不带箱子,也会把箱子砸给你看,让全连战士目瞪口呆,那局面就难收拾了。
傍晚,罗怀牧从小屋走出来,碰到袁翰便冷冷走过,一言不发,也没给袁翰说话的机会。
晚上,罗怀牧又进那间屋子。袁翰两次经过屋门,都没有进去。他想起老罗明天一早就要离连,以后一辈子难相见,心就软了。他承认自己的失败。
第二天一早,罗怀牧很早就起来,吃了炊事班长特意做的荷包蛋肉丝面,提起通信员为他收拾好的零星物品,他不想再惊动别人,悄悄走出房门。可走到外边一看,全连在炮场上列成四排,在寒风里等待跟他告别。他不由有些心酸。
袁翰想了一夜,做了最后决定:箱子你拿走吧,我们不好责怪你,但你一定要认识到这样做不对。大家向你敬礼告别的时候,你的怨恨会消失,友情会抬头,想想美好的的以往……而且,那箱子一部分战士已经看见了,那干脆让大家都看见。不错,老连长是拿走了连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