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光线通透地洒满了每个角落,像是一张密密织出的,令视觉张惶的网,发亮地笼盖了整个殿堂。殿中央,站在龙椅前的,恰是那个俊美挺拔的身影,如一棵临风不动垂美的劲柳,扑入他再熟悉不过的记忆里。
罗伏成举步上前,深深叩拜:“微臣叩见皇上!”
赵易微微侧首,面容迎光微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臣子,淡漠地问道:“知道朕为什么召你来吗?”
殿堂空落,就有了绵长纤细的回音,隐隐震在罗伏成的耳边。他的面孔霎时变的通红,仿佛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冷清严谨的神态,附以惯常的姿势,恭身谨首:“臣不明,还请皇上指教。”
“你早就能猜到。”赵易踱到他面前,伸手扶起他:“况且,你从不拐弯抹角。”
“臣不明白。”
“你跟朕说过什么?”
“皇上指的是……”
“你自认为的政治立场。”
“臣说过,腹中竟无一卷书能害事,而满腹皆书亦能害事。臣一介书生,寻的只是位明主。才华于文人,是锦上添花还是落井下石,取决于执政者和参政者彼此间的立场,投即合,不投即散。”
“好个‘满腹皆书亦能害事’!你很聪明。”
罗伏成明白了这次被召的目的,倒放宽了心,他挺直了瘦削的身板,话语也跟着明朗起来,说道:“微臣殚精竭虑,求的只是位能赏识臣才华的明主。近二十年的官场颠沛,从踌躇满志的青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终遇圣上,算是了却此生的愿望。微臣感激不尽,只是疏忽了一点,颇为遗憾。”
“你疏忽了什么?”
殿内熏炉内吐出缕缕泛蓝的轻烟,袅袅散开在两人中间,连彼此谈话的声音都变得如雾迷蒙。烟雾盖住罗伏成苍白坚毅的面容,一句清冷执着的话徐徐回荡在殿内:“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
第一百零八章 新晴细履沙(四)
夏大夫草屋前的野牡丹开得如火如荼,微风撩过时便有阵阵劲壮的香气扑鼻。花枝颀长的影子横斜窗前,幼蝉的细鸣丝丝入耳,时令已到了暮春。
山间的溪流盘绕在指尖仍是透心的凉意,溪水透出换季后的清澈,水波轻轻翻动,照出姑娘姣好的面容。
“你真的打算回去?”徐士冉蹲在溪边,往水里扔着小石块。水纹还没来得及漾开就被冲散了,一两声清脆的鸟鸣跃过头顶,阳光暖暖地从枝丫间洒下来。
“是的。”莫莫把手探在水里,几尾细鱼俏皮地在她的指间出没,痒痒的。
“那就回去吧,反正金陵离这儿也不远。”徐士冉干脆利落地回答,用手拨起了大水花,临空的水珠在阳光下闪过几点斑斓的色彩。
“可我这副样子……”莫莫披着头巾,钻出的几缕散发飘动在风里。
“头发白了,还可以长出新的,不用担心。”
她不作声了。大病初愈,人的心思变得尤为细腻繁复。水光浮漾在她的脸上,温婉的表情就显得更为柔和。山里很安静,只有风划过浓密树叶的哨音。徐士冉压着花草坐下,侧着头看她,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莫莫把发丝往后拢了拢,眉心微蹙:“等夏大夫采药回来,谢过他就走。”
“我娘说得没错,”徐士冉撑着手站起来,湿漉漉地往身上一抹,冲她笑道:“姑娘的心思变得快,一会儿晴一会儿阴。希望你到了金陵后不要再改变主意,那样会累死人的。”
这句话本无心,莫莫听来却是有意,她敏感地回应着:“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不麻烦你。”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不远千里,战火纷乱中跋山涉水救过她,无论出于哪种道义,自己都不该这么说。这么想着,心里倒替他委屈了,眼里现了泪,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对不起。”
“没事。”他依旧爽快。
日头爬到山坳,晚霞在山头铺开,掺了金色的雾气徐徐消散在飞鸟掠过的痕迹里。夏大夫和老药农各自背着个荆筐,披着一身的夕阳余辉,沿着蜿蜒的山道徐缓走来。
小院里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草香,莫莫向夏大夫道了谢,说明了去意。夏大夫抖落了篓子里的草药,面色绯红,朗朗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