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知道,阴贵人是个大善人!”丁氏在替我梳妆时感激的对我说。
铜镜中映照出的她,容姿卓卓,那张娇俏的脸孔,是那般的年轻。我如坐针毡,终于按捺不住从镜籢中一把抓起青铜剪,转过身。
丁氏一怔,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烛光下,那张脸肤色如雪,愈发突显出额头的黥疤狰狞恐怖。我嘘气,将她的发髻放下,挑出额际线上的一绺,用剪刀慢慢打薄。发丝飘落,丁氏苍白的手指微微收紧,最后握成拳状。
我细心的将她的额发削剪出齐眉的刘海,恰恰遮住那个丑陋狰狞的黥字。
“好了!”我退后些端详,“怎么瞧都是个美人坯子啊。”
丁氏垂下头:“多谢贵人。”
我转身背对着她,假意在镜籢翻捡首饰:“我……并非善人。”不等她开口辩驳,我径直站起,离开侧殿,大声嚷道,“琥珀,小公主可醒了?”
并非……善人!
我若当真心善,在她被郭圣通拖下去的时候就该及时制止;我若当真心善,当初自己情困,胸臆难抒,便不该拖累冯异……若无以往种种的因,何来今日种种的果?
我非善人!
其实不过是个……自私的人!
建武六年二月,征西大将军自长安入朝面圣。
事别三年,朝中大臣换了一拨又一拨,提拔的新人更是数不胜数。冯异还朝后,朝中新贵泰半不认得其人,只是听闻其在关中治理有方,威名卓越,深得人心,外加百姓封冕的“咸阳王”之说。
昔日的冯异,战场杀敌,功劳显赫,而在论述战功时却总是退避三舍,默默独守树下,不卑不亢,最终得来了一个“大树将军”的戏称。
昔日的大树将军,如今的咸阳王,虽说皆是戏称,却是今非昔比。须知一个“王”字,可让皇帝生出多少忌惮?多少猜疑?
冯异的为人,我信得过。只是不知,刘秀会如何论处,大臣们对他又会如何非议?
不忍见冯异受辱,冯异回朝后第二日,我便向刘秀提出,要在宫里宴请冯异,一如当日在武信侯府一样。
刘秀同意了,设宴建德殿。
赴宴那日,我并未带琥珀随行,指名让丁氏一人同往。
四年不见,记忆中那个美若女子的青年,陡然出现在我眼前,却惊得我几乎不敢相认。
头戴高山冠,负赤幡,青翅燕尾,曲裾绕膝,冯异垂首站在刘秀下首,衣着的华丽无法遮掩那面上的憔悴与疲倦。唇上蓄了须,未见霸气,只是略显沧桑,白皙的肤色中更是透出一抹病态的嫣红,唯一不变的是眉心间紧蹙的忧郁,始终萦绕,挥散不去。
“臣异,叩见阴贵人!”声音不复当年的磁石醇厚,声带振颤,带着一种沙哑。
我如遭雷殛,直到丁氏在我身旁失声抽泣,我这才猛然觉醒,不敢置信的低呼:“公孙……”
冯异跪地不起,丁氏强压伤感,用手捂着嘴,呜咽而泣。
“免……免礼。”我颤声,弯下腰虚扶。
“谢贵人!”不等我手伸出去,他已利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困窘的讪笑:“几年不见……阳夏侯变化好大呢……”
冯异仍是低着头不作声,我再度陷入尴尬窘境,刘秀走过来挽住我的手,带我入席。我不忍再看冯异憔悴苍白的容颜,生生将头拧开。
“当年无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公孙的情意,无以回报啊!”刘秀的声音淡然镇定。
冯异离席,叩拜:“臣闻,管仲谓桓公小白曰:‘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齐国因而靠此君臣强大。臣今日也愿陛下不忘河北之难,臣不敢忘陛下赐予的巾车之恩。”
我死死地咬着牙,用尽全部的力气来压制内心的悲恸。
一场家宴,冷冷清清,气氛冷场,君臣间似乎永远隔了一层,无法回到当初似兄似友的亲密。
须臾,冯异起身告辞,我对他说:“你把丁氏带走吧。”
丁氏掩面而泣。
冯异毫不动容,只是淡笑:“她乃罪人,既已被贬为宫婢,如何还能跟臣离宫?”
我呼吸一窒,他虽在笑,可眼神却是冰冷无情的,丁氏娇躯震颤,泣不成声。
“公孙!”刘秀在我身后突然发话,语气深沉凝重,“过几日你仍回长安去,替朕镇守关中,朕信得过你!你的妻妾也无需留在京都,你一并带了去吧!”
冯异惶恐跪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