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我,神色柔和,几缕垂下的碎发在脸侧打下淡淡阴影。
半天,他才回身让我扶着进屋,一边淡淡说道:“方才你摔门出去,我以为你又恼了,略有些不放心罢了。”
我心头浮上一点暖意,但仍语气粗鲁的抱怨:“我什么时候因为这种小事生过气!你这分明就是小看了我。我就算刚才没恼,现在也真的恼了!以后你可别犯这种傻,免得惹我不痛快。”
他也不辩解,只轻轻点了头。
回房后,趁着晚饭尚未送来之时,李暮阳很快写了几封书信,一一封好。我遣了橙子去外院那边找了几个平时做事还算稳妥的小厮,让他们连夜带信去余州,一来是筹集银两,二来也是点名令那曾在陆家当值的店铺伙计来府中。
我虽离更年期还有几十年,但此时也难免一遍遍啰里啰嗦地反复嘱咐橙子,生怕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害得橙子看我的眼神越来越诡异,嗯,我能明白,在她眼中,我大概也快疯魔了吧。
我只好闭了嘴,待她出了院子,我才再次回房。
李暮阳仍坐在方才的位置,一旁笔墨和铺于桌上的几章散乱空白信笺也未曾收拾过。我过去整理完,看他仍没有什么动作,不免有些奇怪。
“怎么了?在想事情?”我拖来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他轻轻摇头:“没什么事,只是有点累了。”
我歪着头看看他坐得笔直端正,不由笑道:“既累了,怎么还这么正襟危坐的?”说完,才想起来他背上伤势未愈,靠在椅上难免疼痛,而伏在桌上也会牵动伤处,这样僵着身子许久,不觉疲惫才怪。于是问道:“先回床上休息一会如何?反正今天已没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做了。”
“不必,等下用过晚饭再说吧。”
“可是……”
他拉了我的手,微笑道:“你过来,让我靠一下。”
我本想拒绝,可见他面容平和,毫无心机隐藏的样子,“不要”这两个字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只能依言站了起来,到他面前偏右一点的位置。他又淡淡笑了笑,微向前倾了身子,额头抵在我腰际,右手依然与我左手相握。
低头看时,他似已合了双目,神色安然如孩童一般。我心中哀叹一声。咱可千万别母性情怀发作,这时间地点对象都不太对劲。但想归想,右手仍不自觉地抚过他垂在肩上的发丝。
他略动了一下,半天才带着些惫懒语气小声问:“怎么了?”
我回过神,赶紧把手抬高了一点,低声答:“没事没事,只是在想,不知道你头上的伤完全好了没有?我说,你这人也真是点儿背,怎么就没个安生时候呢?”
对我后半句嘲弄,李暮阳并不以为意,反而悠然笑道:“都是你来了之后,我才如此的,你觉得这事究竟该怨谁?”
嘿!这人还学会跟我抬杠了?
正要回嘴,又听他低低的声音传来:“别说话,让我歇一会。”
我依言闭了嘴,过了会才突然反应过来,我怎么变得这么没出息了!居然对人家言听计从的。
罢了,此时是照顾老弱病残的革命同志,赶明儿再一起找回来就好。
四十九 还愿
大概因为说了是急事,所以那曾在陆家当值的伙计发信后的第三天一早便骑着快马风尘仆仆而至。
他的身份不能自由出入内院,而我也无法擅自出去招摇,可这事却又非得我来交代才是最好。这样想来,这事还真麻烦。
我正一筹莫展,想着要不要学地下党接头,在廊下门边发个莫尔斯电码什么的,李暮阳却已让人备好了马车等在外面。
“这是要出去?去哪?”我跟着李暮阳第二次从李府堂堂正正出去,心里却难免疑惑此事太过顺利了些。
他头也不回地答道:“我昨天已经禀了老太太,今天带你去庙里还愿。本来早就该去的,可这几个月事情多,就一直拖了下来。”
“哎?”我更加不明白,“还什么愿?”
“那次红叶出事之后,老太太心里难受,第二天便又去寺中求佛,愿你早日好起来。这两天,老太太有些身体不适,我便提议由我带你一同去替她还了愿便罢了。”
我知道,他所指的“老太太身体不适”大约是在说前几天还是动了怒,结果难免病倒的事情。本来我们还想趁着这个机会慢慢把刘老爷的事情也和老太太说了,可一见她病了,这话便又憋了回去,硬是说不出口。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车前。李暮阳亲自为我开了门,随后自己也上车。旁边车夫小厮之类的人物我没看清,但似乎都是训练有素的样子,没一个人随意交谈。待我们坐定,车身一沉,随后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开始有节奏地响起。
过了十来分钟,似乎已经距离李府有段距离了,我这才拉开窗,偷偷探头向外面看了看。此处正是闹市区,我们虽在马车之中,但可能是做贼心虚的缘故,我仍不敢谈论今天出来的正题,生怕让哪个顺风耳的家伙听了去,只能默默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