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一的厉害角色,在这上头,往往手足无措,一筹莫展,这便又用得着『旁观者清』这句话了。
『这不用为难,或者我去通知一声,或者我留在这里等!』
『对,对!』不待他说完,胡雪岩就说,『你去一趟吧!这样告诉她∶我在这里等他们,等到了就回来。如果客人约不来,我一定回家吃饭。』
陈世龙衔命而去,只见阿巧姐很安闲的坐在那里,一见很客气,听陈世龙讲完,毫不在乎的说∶『不要紧!没有几样菜,蒸的蒸着,要炒的,等人到了再下锅。』
看她从容不迫的样子,跟芙蓉那种宛转的神态,是不同的风味。栋世龙心里便想∶胡先生的艳福倒真不浅!
还有一样不同的,是阿巧姐的谈锋极健,陈世龙也算很善于词令的,相形之下,自觉见绌,而且谈到后来,忽然发觉,自知可能是失言了,因为阿巧姐的旁敲侧击,他把胡雪岩的家庭情况,透露了许多。所幸的是,不曾说出胡太太是很厉害也很能干的妇人。
一则起了戒心,再则亦不便久坐,陈世龙便起身告辞。阿巧姐知道他是胡雪岩的心腹,当然要加以宠络,一再挽留,最后这样说道∶『你是胡老爷自己人,我才不作客气,不然,我也不会留你。除非你不当我自己人看待。』
说到这样的话,俨然以胡雪岩的外室自居,陈世龙已看出『胡先生』对她极其喜爱,而将来结局如何,尚在未定之天,如果坚决告辞,仿佛真的不当她『自己人』,在阿巧姐会起疑心,似乎不妥,因而改了主意∶『我还是先回去,跟胡先生说一声,回头再一起来。』
『那么,』阿巧姐悦,『回头一定要来噢!』
『一定,一定!』
出了大兴客栈,安步当车,刚走得不多几步路,忽然听得有女人在喊∶『世龙!』
定睛一看,是七姑奶奶,古应春亲自驾车,也发见了陈世龙,停下来问道∶『你到哪里去?』
『我回怡情院去。』
『不必了!』古应春说,『我们特为来接阿巧姐,今晚上,在我们那里聚会,你也去。』
于是陈世龙又折回,三个人一起又到大兴客栈,七姑奶奶跟阿巧姐是初见,一个守礼,一个亲热,而都健谈,所以拉着手,前朝后代,大谈渊源,七姑奶奶说听古应春谈过,知道她能干漂亮,阿巧姐则说听怡情老二说起,有这样一位豪爽有趣,敢到怡情院这种地方的堂客。
彼此都很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古应春却不耐烦了∶『我的姑奶奶,谈了半天,你倒说点正经话啦!』
正经话是特地来邀客,因为胡雪岩和尤五要动身到苏杭,七姑奶奶特地在徽馆叫了一桌席,替他们饯行。胡雪岩又要邀到大兴客栈,尝试阿巧姐的烹调手段,变成僵持的局面。
『我在想,到你这里,到我那里都一样。不过,第一,叫了席不能退掉,几两银子也可惜,第二,到我那里比较方便。』七姑奶奶又说∶『天气也还不热,就做好了菜,摆一夜也不会坏。明天我来吃!』
阿巧姐自然一诺无辞,以换衣服为名,请他们在外屋坐,却把陈世龙悄悄找到一边,模出四块银洋说道,『陈少爷!我拜托你一件事。第一趟上七姑奶奶的门,不能空手,托你替我办四样吃食东西,带到七姑奶奶那里去。』
『七姑奶奶家,我不认识。』陈世龙转念有了主意,『不过不要紧,你交给我。』
等她换好衣服,四个人一辆马车到了七姑奶奶门口。阵世龙认清了地方说∶『我马上就来!』说完掉身就转,在弄堂口就有茶食店、水果摊,买了一篓花旗橘子,一篓天津鸭梨、茶食店里买了一大盒松子糖,还剩下两块钱,叫店家拿一条陈火腿下来,算一算差四角饯,陈世龙替她垫上。
『这是阿巧姐送七姑奶奶的。』陈世龙笑道∶『我是小辈,今天就白吃了。』
『何用客气。』七姑奶奶说,『阿巧姐,我们象自己人一样,我跟你「打开无窗说亮话」,我不喜欢这一套,我自己也弄不来这一套。』
『你看你,』古应春忍不住埋怨她,『人家一番好意,倒落得你这么两句话。阿巧姐是晓得你的脾气的,不晓得的人,岂不是要怪你不近人情。』
『不会,不会!』阿巧姐抢着说道,『我也晓得七姑奶奶不喜欢这些虚文,不过,我们是弄惯了,改不过来,好在陈少爷买得好,都是实惠的东西,就我不送。七姑奶奶也要花钱买的。』
『这倒是实话。』七姑奶奶笑嘻嘻的说,又表示歉意,『我说话一向是
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说错了你不要怪我。『
这两句话,别人都不觉得什么,只有陈世龙大为惊异,因为她以前决无这种口吻,看来是古应春的潜移默化之功。
正想要说一两句调侃的话,作为取笑,只听楼梯上有声音,接着是尤五和胡雪岩一路走,一面谈着,相偕出现,略略招呼了一下,继续谈话,陈世龙听出来,他们去拜访了一位人物,这位人物对于调处浙江溜帮的纠纷,大有用处,现在是在商量,是不是要把这位人物一起请到杭州去。
『你们有啥谈不完的话?回头再谈,要开席了。』七姑奶奶忽然又说∶『人少了欠热闹。何不把老二也请了来。』
『不必,不必!』尤五插手说道,『她出局去了,回头会来的。』
于是在堂屋中开席,一张圆台面,坐了六个人,似乎嫌大。阿巧姐经不住七姑奶奶的硬作主张,与胡雪岩并居首席,这样官客与堂客夹杂而坐,大反惯例,而坐首席更是阿巧姐的破题儿第一遭,所以相当拘谨,跟胡雪岩隔得远远地。
酒过一巡,胡雪岩对阿巧姐说道∶『你跟七姑奶奶谈了些什么?』
『话多了。七姑奶奶脾气直爽,谈得真有趣。』
『那你何不常跟七姑奶奶来作伴。』
说到这里,尤五咳嗽了一声,胡雪岩才想起,他是极力主张七姑奶奶回娘家的,如说阿巧姐常来跟作她伴,岂不是给了她一个留在上海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