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胡雪岩的知人之明是有名的,莫非竟会看走了眼?
这个内心的困扰,一时没工夫去细想,他所想到的,只是赶紧要将这个好消息去告诉螺蛳太太,因而起身说道∶『朱太太,我不打搅了。』
『何不吃了便饭去?宝如也快回来了,你们可以多谈谈。』
『改天!改天。』
『那么,』朱太太沉吟了一会说∶『螺蛳太太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照规矩是一定要「回盘」的。不过,一则不敢麻烦乌老爷,再则,我同螺蛳太太下半天就要见面的,当面同她道谢。请乌老爷先把我的意思说到。』
馈赠仪物,即时还礼,交送礼的人带回,称为『回盘』。朱太太礼数周到,越使乌先生觉得胡雪岩的话,与他的印象不符。坐在轿子里一直在想这件事,最后获得一个折衷的结论,胡雪岩看人不会错,自己的印象也信得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这朱太太从前是那种人,现在发了财要修修来世,已经回心向善了。
他不但心里这样在想,而且也把他的想法告诉了螺蛳太太。她当然很高兴,使得胡雪岩很奇怪,因为她那种喜形于色的样子,在他已感觉到很陌生了。
『有啥开心的事情?』
螺蛳太太觉得事到如今,不必再瞒他了,『我同你老实说了吧!我有一个枕头寄放在朱太太那里。现在可以拿回来了┅┅』她将整个经过情形,细说了一遍。
胡雪岩不作声,只说了一句∶『好嘛,你去拿了回来再说。』
『对,拿了回来,我们再商量。』她想了一下说∶『或者拿到手不拿回家,就寄放在乌先生那里,你赞成不赞成。』
『赞成。』胡雪岩一口答应。他对这个枕头是否能顺利收回,将信将疑,倘或如愿以偿,当然以寄存在乌先生处为宜。
带着阿云到了朱家,螺蛳太太在大厅檐前下轿。朱太太已迎在轿前,执手问讯,她凝视了好一会∶『你瘦了点!』接着自语似地说∶『怎么不要瘦?
好比天塌下来一样,大先生顶一半,你顶一半。『
就这句话,螺蛳太太觉得心头一暖,对朱太太也更有信心了。
到得上房里,盖碗茶,高脚果盘,摆满一桌,朱太太又叫人陪阿云,招呼得非常周到。乱过一阵,才能静静谈话。
『天天想去看你,总是想到你事情多,心乱。』朱太太又说∶『你又能干好客,礼数上一点不肯错的,我去了,只有替你添麻烦,所以一直没有去,你不要怪我。』
『哪里的话!这是你体恤我,我感激都来不及。』
『我是怕旁人会说闲话,平时那样子厚的交情,现在倒象素不往来似的。』
『你何必去管旁人,我们交情厚,自己晓得。』螺蛳太太又加一句∶『交情不厚,我也不会把那个枕头寄放在这里了。』
『是啊!』朱太太紧接着她的话说∶『你当初把那个枕头寄放在我这里,我心里就在想,总有点东西在里头。不过你不说,我也不便问。今天早晨,乌老爷来说,你要拿了回去,再好没有,我也少背多少风险。喔,』她似乎突然想起,『你送我这么贵重的一支参,实在不敢当。螺蛳太太,我说实话,大先生没有出事的时候,不要说一支,送我十支,我也老脸皮收得下,如今大不同了,我┅┅』
『你不要说了。』螺蛳太太打断她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也要老实说∶俗话说的是,「穷虽穷,家里还有三担铜」,送你一支参当年礼,你不必客气。』
『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安心了。不过我「回盘」没有啥好东西。』
『你不要客气!』螺蛳太太心里在想,拿那个枕头『回盘』,就再好都没有了。
就这时丫头来请示∶『是不是等老爷回来再开饭?』
『老爷回来了,也是单独开饭。』朱太太说∶『菜如果好了,就开吧!』
这倒提醒了螺蛳太太,不提一声朱宝如,似乎失礼,便即问说∶『朱老爷出去了?』
接下来便是闲话家常,光是胡家遣散各房姨太太这件事,便谈不完,只是螺蛳太太有事在心,只约略说了些。然后吃饭,饭罢略坐一坐,便该告辞了。
『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大先生一定在等,我就不留你了。等我把东西去拿出来。』朱太太说完,回到后房。
没有多久,由丫头捧出来一个包裹,一个托盘,盘中是一顶貂帽,一只女用金表,包裹中便是螺蛳太太寄存的枕头,连蓝布包袱,奇书…整理…提供下载都是原来的。
『 「回盘」没有啥好东西,你不要见笑。』
『自己人。』螺蛳太太说∶『何必说客气话。』
『这是你的枕头。』朱太太说∶『说实话,为了你这个枕头,我常常半夜里睡不着,稍为有点响动,我马上会惊醒,万一贼骨头来偷了去,我对你怎么交代,』
『真是!』螺狮太太不胜歉疚地,『害你受累,真正过意不去。』
『我也不过这么说说。以我们的交情,我同宝如当然要同你们共患难的。』
这句话使得螺蛳太太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朱家驹与王培利,他们不也是跟他们夫妇共患难的吗?
这样转着念头,接枕头时便迫不及待地要想知道其中的内容,但也只有掂一掂分量——很大的一个长方枕头,亮纱枕套,内实茶叶,但中间埋藏着一个长方锡盒,珍藏都在里面。她接枕头时,感觉到中间重、两头轻,足证锡盒仍在,不由得宽心大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