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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刑满释放时,他的锋芒、楞角、锐气,已经全都被改造掉了。
回到江南小城,他做了一名代课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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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赎罪的心理,重新开始生活。
然而,厄运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
不久,他的儿子夭折了。
后来,他的表妹也病逝了。
最后,他的母亲也撒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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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也决不敢少说一个字。
他,老老实实地,教着无关紧要的地理课。
退休前,杨公被转成了正式教师。
退休后,杨公深居简出,从不与他人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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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里的人,都起得很早;4点钟,就有人出来晨练了。
杨公,就3点钟出门,去城外买菜;在晓露与晨雾中,晃动着那瘦弱的身子……
等到早起晨练的人出门,他已经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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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他每天拾缀拾缀院落;缺啥,就悄悄地到旧货市场上去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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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两年、三年……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他的院落,从外面看,依然是江南风味;而里面,却早已是俄罗斯风格了。
……
他的家里,除了母亲、表妹、儿子的三张照片,几乎看不到中国的物件。
卧室里,橱柜是俄式的、灯具是俄式的、床也是俄式的……席梦思,是软弹簧、一睡人就陷下去的那种。
客厅里、餐厅里,都砌着俄式的壁炉,挂着俄国名画复制品……家具,也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
厨房里,有俄式的面包烤炉、古铜色的俄式茶炊……屋角,放着一堆永远也用不着的、白桦树段劈成的木袢子。
前院,有葡萄架、秋千……
后院,是一片银杏。
秋风吹落的黄叶,呈金黄色铺满小路。
路的尽头,是木楞子的栏栅,似漫不经心地守着后门。
门外,一条江南的小河……可,他总是想象:
门的外面,是莫斯科郊外秋日的田野、是横贯俄罗斯的伏尔加河……
真想去看看卡佳、看看女儿……杨公,扶着拐杖、撑着病体、来到后院,面对一片秋色,内心有一种萌动。
转而,又想:去了又能咋样、见了又能咋样?!说甚、说甚是好呢?!
惭愧呵!此生,愧对卡佳、愧对女儿!
也愧对表妹、儿子、母亲……甚至,都愧对自己。